“升降机需要点时间。”他告诉她。他并没有说自己是怎么知道的,但思绪却回到了多年前的那次经历上。他还记得自己的呼吸是怎么在面罩上形成雾气的,还记得自己又是如何升向了心底所期待的死亡。而现在,他有了别的期望。他想到了厄斯金对自己说过的将这个世界清除得一干二净的事,想到维克多写给瑟曼的那份自杀遗言。这是他们重启生命的一项工程,不管是出于疯狂还是理智,唐纳德都越来越觉出了这份努力的珍贵——珍贵得远超其他人所能想象。
夏洛特调整屏幕,拨下了一个开关,屏幕亮了,现出升降机那被无人机头灯点亮的刺眼的铁门。
“这么长时间了。”她说。唐纳德低下头,看到她的双手正在颤抖。她将它们合在一起搓了搓,再次回到了那些控制按钮上。她在座位上扭了扭,将双脚放到踏板上,调整了一下屏幕的亮度,让它不再那么刺眼了。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唐纳德问。
夏洛特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不用填飞行计划什么的,感觉怪怪的。我一般都是有目标的,你知道吗?”她回头看了看唐纳德,粲然一笑。
他捏了捏她的肩膀。能有她在身边的感觉可真好,她已是他唯一剩下的亲人。“你的飞行计划便是能飞多远便飞多远。”他告诉她。他只希望没有了炸弹,无人机能够飞得更远一些,只希望飞行距离并非提前设定。升降机控制台上有灯光闪了一闪,唐纳德赶忙跑过去看。
“门要开了,”夏洛特说,“我想现在应该是白天。”
唐纳德赶忙跑了回来,看了一眼门口,又看了看走廊,像是听到了什么。
“引擎检查,”夏洛特说,“点火。”
她在座位上扭了扭。他给她偷来的这套工装太大,她只好扎紧袖口。唐纳德站在她身后,看着屏幕,只见一片旋转的天空从一片斜坡上现了出来。他还记得这幅景象。再次看到它出现在眼前,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无人机被升降机推着,上了斜坡。夏洛特按下了另外一个按钮。
“刹车,”她说着,双腿绷直,“提供额外推力。”
她一只手向前一滑,显示器上的画面一沉,无人机已被刹车控制住。
“太长时间没有在没有发射装置的情况下来做这个了。”她焦急地说道。
唐纳德刚想问这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却见她将双脚松开,屏幕上的画面即刻抬了起来,铁质竖井立刻震颤着向后飞速而去。旋转的乌云渐渐充满了整个屏幕,再也不见其他。夏洛特说了一声“起”,同时用右手拉起了舵柄。唐纳德只觉得机身一斜,地面在屏幕中闪了一闪,随即便被浓云吞没,自己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歪向了一边。
“哪边?”她问。她“啪”的一声拨动了另外一个按钮,下面的地形地貌立刻被雷达,被那种能够穿透云层的东西传了回来。
“应该都没关系,”他说,“直飞就是。”他又凑近了一些,看着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地形飞速掠过。那儿,便是那片他帮忙铺就的大草坪。在其中一片洼地的正中央又竖起了一座塔。大会时留下的种种痕迹——那些帐篷、露天市场和主席台——全都不见了,被空气中看不见的物质给吞噬了。“直飞。”他指着屏幕说道。这不过是一个理论、一个疯狂的念头,但他需要先亲眼看看,才能说些什么。
一片片相连的洼地,远远地现出了尽头。偶尔云层会稀薄一些,让他得以一瞥地面。唐纳德正凝神去看那些洼地之外,却见夏洛特松开踏板,将手伸向了一排按钮和指示灯。“唔……我觉得咱们有麻烦了。”她将一个按钮来回不停地拨动着,“咱们没有油压了。”
“不要。”唐纳德看着屏幕,只见云层在旋转,地面似乎在上升。这未免也太早了一点,除非他漏掉了某个步骤,某些预防措施。“继续飞。”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既像是对飞机说,又像是在对飞行员说。
“它操作起来有些古怪,”夏洛特说,“感觉一切都不受控制。”
唐纳德想到了机库中的那些无人机,他们可以再发射一架。不过他估计结果也会是一样。他自己可能会对那外面的东西免疫,但机器却不能。他想到了那些清洗服,那种原本便设计了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崩溃的东西。那种无形的毁灭物质是如此精确,一旦某个清洗人员到达某个山头,到达某个特定的海拔,只要他们胆敢上去,便会立刻遭到报复。他掏出手帕,对着它咳了咳,隐约想起了自己被拖回来后,那些工作人员擦洗气闸的画面。
“你就快到了。”他指着雷达上的最后一个地堡说道。此时,洼地已在无人机摄像头下消失了。“再坚持一会儿。”
可实际上,他也不知道到底还得坚持多久。兴许,就算是绕着地球飞上一圈再回到原点,他也会觉得远远不够。
“我正在失去升力。”夏洛特说。此时,她的双手已迅疾如风,在那些控制杆和按钮上急速地来回移动着。
“二号引擎已经停止,”她说,“我正在滑行。高度两百。”
在屏幕上看来,似乎还远远不足那个高度。现在,他们已经过了最后一片山头。云又薄了一些。地面上现出了一条疤痕,一条曾经的河流,现在的深沟。一根根犹如烧焦的骨头一般的棍子,直指天空,一头尖尖的,像是钱币——兴许都是一些残存下来的古树,要不就是一排高高的铁栅栏的钢铁立柱,在被时间蚕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