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志和笑着点头,“多谢姜三爷体谅,我们大人在泰兴又没有什么别的亲戚,只有姨太太这么个姨妈,还承望她照顾呢。”
南台轻轻点头,总算给他在一口髹红大木箱里找到十几年前的卷宗,“这些都是十五年前的了,运气不错,还有一个月这些卷宗就该焚毁了。”抽出一本来,呛得咳嗽几声,抖了抖灰,翻开细看,“那位迟捕头所犯之事还真是不小。”
“真的?是私吞官银还是贪污受贿?”
南台面上微红,摇了摇头,“都不是,他是和女囚通奸,还在押解途中,私放了这名女囚——”
“什么?!”臧志和大为吃惊,一把抢过案卷细看,上诉捕头迟骋,奸。□□囚,并于押解路上私放女囚,官犯私通,徇私枉法,严重渎职,后按律缉拿迟骋,追究女囚下落,无果,迟骋病死狱中。
果然是罪大恶极,南台暗暗攒眉,“犯了这样的事,即便不病死,也终要受大辟之刑。”
臧志和翻了翻,这案卷上却没记录女囚的信息,便又弯下腰继续在那箱子里翻,翻了一大堆装订成册的卷宗出来,始终没翻到可疑的信息。
“想来那女囚的案卷更久,已经销毁了。”南台道。
臧志和只得笑着摇头,“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女犯人,竟惹得一个捕头动了霪心。”
南台也笑,“大概是位美人,却不知美人又所犯何事。既然翻不到,改日问问这管文库的方文吏,他在衙内二十年,想必知道些。”
二人闲谈两句,收拾了箱子,便出了文库,迎面在廊下撞见个急匆匆的差役,看见臧志和便喜笑迎来,“臧班头,正找你呢!才刚来了个吏部的官差,说是传达吏部公文,要小姚大人与周大人共听上令,周大人说小姚大人病在家中,要你去听,代传给小姚大人。”
臧志和忙赶去大人值房,见周大人与那官差正坐着吃茶,周大人一脸晦气,瞅见他进来,鼻梢里很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接了公文才知道,原来吏部有令,周大人懈怠渎职,吏部贬他为县丞,着时修暂代泰兴县县令一职。臧志和心想,八成是时修先前参周大人那一本奏了效,却只贬周大人为县丞,官降一级,如此小惩,只怕是周大人在上头也有人作保。不过好歹是稍作了处罚,况且有此一令,时修就是想辞官也不能了。
那吏部官差道:“既然小姚大人病中,那就请这位班头代为传达,这几日暂且还由周县丞代理衙内事务,等小姚大人病愈,即刻到任,不得耽误。对了,我是从扬州府衙过来的,姚大人还有话带给小姚大人,叫他不得念家,以公事为重。请班头一并转到。”
臧志和拱手答应,斜眼瞅见周大人脸色不好,忙借故溜了。
回去告诉时修,时修想着他爹应当是收到他辞官的信了,怎么在吏部来人跟前一句话不替他说?是了,想他爹也不会赞同他辞官,却难得好脾气,连句教训他的话也没有。
臧志和窥他两眼,腆着脸一笑,“实话告诉大人吧,您那封辞官的信,还在我屋里呢,我根本没往江都送。”
时修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什么?你敢昧我的信?!”
适逢红药端药进来,解臧志和之围,“是我不叫他送的。我不知你是什么缘故一定要辞官,可你也不替老爷太太想想,咱们家不比别的人家,老爷太太一向不稀罕仗势徇情替你们兄弟讨官,只想让你们兄弟凭真本事封官拜职,所以含辛茹苦教养了你们这么多年。你自己为读书也吃了不少苦头,好容易封了官,才做了两年就要辞官,什么了不得的坎坷磨难?既然你这般经不得,就不要说什么‘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话。”
时修歪着脸道:“你懂什么?若是难在外头,我自然受得起,如今难却难在我自己心里。”
“有什么不一样?”红药把案盘一声震在桌上,“不管难在别人或难在自己,不过都是坎。你倘或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便是了,难道朝廷里做官的就都是没犯过错的?要是稍有差池就辞官不做了,撇下江山社稷皇帝主子如何?这是往大了说,往小了说,你对得起老爷太太培养你这些年的苦心?就连我们这些在案前替你端茶送水的下人你也对不住!”
红药原是他娘屋里的丫头,正经说起话来时,自有一股尊长的威严,振得时修也没话可说。臧志和见状,暗暗朝红药竖了根大拇指。
红药叹了口气,软声下去,端着药碗上前,“二十啷当岁的人了,别叫人看不起,一点挫折就垂头丧气的,连姨太太看见也要小瞧你。快把病养好了,早日到任。哼,说来也好笑,你常说周大人之流不好,难道你只图自己心里松快,就放心将一方百姓交到这种人手上?”
时修接过药碗,瞪了她一眼,“你字也不识几个,这些话却不知跟谁学的。”
“跟老爷学的,怎么了?老爷的话,你敢不听?”说着,向臧志和使了个眼色,待他出去后,坐在凳上哄他,“我去请姨太太来好不好?姨太太来了,你的病就能早些好,就好到衙门去做正经事了。”
时修听她说到西屏,鼻子就有些发酸,一想横竖那案子已经了结了,难道真要永世不见她?只这几日已想她想得病缠绵病榻,要一生一世分离,简直不如把他的心剜去算了。
因此便有些认命,歪声丧气道:“就是不知道她肯不肯来。”
“为什么不肯?”
“你不知道,那日是我赶她走的。”
“吵个架拌个嘴,她还会同你计较这个么?”红药接过空碗递上帕子。
时修黯然长叹,“你不知道,她闷不吭声的,脾气却大得很。我那日对她说了几句重话,以她的性格,这会只怕正咒我死呢。”
红药起身把药碗搁回案盘,望着他直好笑,“怪不得太太总说你是个愣子,你哪里懂得女人。”说着端着盘子出去了。
第82章你自己赶我走的。
次日中秋,红药因想着姜家必定忙着过节,便暂且耐住没去请西屏。西屏却在家空自记挂,犹豫着要将厨房做好的精致菜色拣几样给庆丰街送去,又怕时修厌她不肯吃,几番思虑就罢了,心不在焉地熬过了中秋。
隔天早上,玢儿忽到姜家来,说是红药打发她来请。西屏心中一悸,忍不住笑问:“是红药私自要你来请我?狸奴知不知道呢?”
玢儿老老实实地道:“早上红药姐吩咐的时候,二爷醒着呢,他听见的。”
“他没说什么?”
玢儿想了想,那会时修正在吃药,烫得龇牙咧嘴吐舌头,哪还得空说话?便摆了摆头,“二爷一句话没说。”
西屏一时心情黯淡,既然听见了,又不说什么,到底是情不情愿见她?看样子倒是红药的主意多点,他自己兴许只是半推半就。本来为案子了结,他把罪名都给娄城扛着,她应该感念他的好。可这会他真有了示好的苗头,她又怨他态度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