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夜逢曹善朗。
晚饭时节找不见时修的人影,西屏走去东屋看,见他换下来的衣裳胡乱丢在了床上,便走去拾起来,挂在龙门架上,翻了翻,那胳膊上沾着点血渍,大约是结痂的地方痒,他睡梦中抠破了渗出的血,不知道还痛不痛?
她盯着那衣裳出会神,走出来叫了玢儿问:“狸奴到哪里去了?”
“才刚二爷接了封信,便骑马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也没交代。”
西屏纳罕,“谁会给他写信?会不会是姐夫?”
顾儿扶在正屋门上道:“你姐夫怎么会给他写信,要写也是写给我。不等他了,咱们吃饭吧,吃了饭你不是还要回去么。”
自从郑晨的丧事之后,西屏又回姜家去住了,只是每日照样到这头来。顾儿怜她操劳,端起碗轻轻笑叹,“亏得你每日过来瞧那猫的伤,不然他也不能好得那样快。我素日劝他什么他总是不听,却肯听你的。”
西屏捧着碗睐她一眼,“大姐姐是亲娘,我是六姨,亲娘的话可以不听,六姨的面子总不好拂嚜。”
顾儿默了一会,倏而笑一声,“但愿他日后讨了媳妇,也肯听媳妇的劝。”说着望到西屏脸上来,柔情中略带着惋惜,“有时候想,你娘当初要是没嫁过老爹爹倒好了。”
这话听得出些遗憾的意思,西屏心下怅惘,低下头,箸儿挑了点白登登的米饭在嘴里,细嚼慢咽着,笑了笑,“要是没他们这段缘分,我和大姐姐未必会相识。”
顾儿慢慢点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地笑起来,“原本这回到泰兴来,还想着看看那周宁儿的,谁知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真不知道这小子是什么道理,婚姻如此不顺,他到底比人差在哪里?”
西屏只能安慰,“姐姐别急,兴许是天上的缘分未到,等缘分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饭毕太阳还未落山,西屏坐了小轿回去,一颗心被那轿子颠得七上八下,好在她习惯了这不安稳的感觉,思及顾儿饭间说的那些话,早有预料的事,也不觉十分哀愁,只是瞧见这日暮仓惶,有点惘惘然。
到门前,见对过馄饨铺竟然还未关门,西屏踟蹰须臾,走了过去。林掌柜正忙着收各桌上的筷筒,看见她便笑吟吟地高声来拉她,“我这里正好还剩下碗馄饨,趁灶还没灭,我煮了奶奶提回去吃!”
拉进屋里,打帘子进了北屋,又从北屋穿到后院里,见迟骋正在院子里坐着吃饭,两碗菜,有肉有素的,看得西屏一笑,“迟叔叔,你回来了?”
迟骋同样笑着点头,“下晌刚赶回来。大半个月不见,姑娘好像清减了。”
林掌柜拉着西屏在八仙桌上坐下来,“你走了这一阵不知道,姚二爷受了伤,姜家又为郑晨治丧,累得她瘦了些。”
“不妨碍。”西屏抬手摸着自己半边脸,笑着摇头,“迟叔叔,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迟骋道:“我只到了宿迁县,在宿迁县码头上就碰见了姜家的大船,那船在码头上泊了两三日,我觉得奇怪,乔装上船去探了探,说是姜辛病了,一路回来足不出户,只在卧室里休养。我看这不过是个借口,也许叫姑娘猜对了,姜辛根本不在船上,应当一早就回了泰兴,只是不知他藏身何处。”
“如此看来,郑晨的死,果然是他与周大人在背后主谋。”
迟骋因问:“行凶之人抓到了么?”
“给他逃了。”西屏把脸抬起来,唇边噙着丝冷笑,“说起来,行凶的还是您的老熟人。”
“谁?”
林掌柜咬牙一恨,“你的好徒弟,汪鸣!”
西屏接过话,“他还将狸奴刺伤了,这会不知躲在那里,官府到处搜捕也找不到他。”
林掌柜道:“他会不会被姜辛他们灭口?”
西屏看她一眼,笑着站起来,朝院墙底下缓缓走去,“灭不灭口咱们不怕,我们不是官府,又不拿他什么证据口供。他真死了倒好,省得迟叔叔亲自动手了。”
迟骋的目光旋即转得阴鸷许多,“姜辛这遭掩人耳目回来,我想起初是因为郑晨,可郑晨死了他还不露面,也许是还想对付咱们。我和雪芝在暗处,倒不怕他什么,姑娘可得当心点。”
雪芝是林掌柜的名字,她起身走到西屏身边,握住她的臂膀,“你迟叔叔说得不错,你可要多留个心眼。”又回头望着迟骋,“可咱们总不能等着他露头。”
西屏掉过身来,“芝姨说得不错,这时候要找到姜辛,少不得要盯住周大人,他们两个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迟骋点一点头,“这事我去办。”
原以为姜辛藏在暗中,是察觉了西屏不对,欲对西屏不利,因此西屏这厢回到家中,换了衣裳便走到卢氏房中请安,一看卢氏还是那样子,晚饭摆在桌上也不规规矩矩坐着吃,东跳西跑的,三姨娘喂她喂得不耐烦,搁下碗正吩咐丫头收桌子。
西屏笑着进去道:“我来喂吧,三姨娘辛苦,先去屋里歇着好了。”
三姨娘的屋子就在卢氏屋子后头,她起身道:“那好,我屋里正好有两项开销没算完,一会我算完再过来。”
西屏走去饭桌上坐下,打发了丫头自去玩耍,一面用逗小孩子的口气招呼卢氏过来坐,一面搛了些菜拌在饭里,用汤匙喂她,“你知道老爷此刻在哪里么?”
卢氏却问:“老爷是谁?”
“你知道的,不过在和我装傻,否则四姑爷的事,老爷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她笑起来,语调照旧柔和,“你前些日子的确是糊涂过,不过已经好转了是不是?可你担心我随时会要了姜袖蕊的命,所以装疯卖傻,与老爷里应外合。先收拾郑晨,下一个是我,对不对?”
卢氏垂眼盯着那饭,只管张着嘴“啊啊啊”地讨饭吃,西屏也只管耐心地将汤匙送进她嘴里,“从前我也想过,像姜辛那么个重利忘义之人,未必会在意儿女性命。不过这回在郑晨的死上我倒看得出来,他也是瞧出来了,他老了,辛苦这么多年,钱不过是替别人赚,只有儿女家人是自己的,这会也惦念起骨肉亲情来了。看来再冷心冷肺的人,也是经不住老的,一老,心就会软。我当初倒是赌对了,如今家破人亡,不单使你痛不欲生,也令他感到痛苦。”
她用微笑的冷眼盯着卢氏,她痛苦的神情在她眼中无处遁形,便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我就是要留着你的命去领略这痛苦,你上半辈子过的日子是要钱有钱,儿女承欢,简直太自在了。可你怎能自在?张月微的尸体还沉在江底呢。”
卢氏忽然抬起头,憎恨的目光从缭乱的发丝中射。出来,“你到底是张月微的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