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妹妹来了。”探春叹道:“我在想二哥哥。原本二哥哥这样稳重,打点事务亦是有条有理,我该高兴才对,偏生心里头不知怎么的,七上八下,总似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三姐姐想多了吧,二哥哥现今懂事的很,早年那些毛病儿都改了。”湘云笑着安慰她,但自己心里却也生疑。
算来她与宝玉自幼相识,了解极深,宝玉突然变了她十分吃惊。只是先前只觉得高兴,又因着几家子接连出事,没工夫多想,现在经探春一提,她也隐隐生出不详预感。
姊妹两个留神着宝玉一举一动,但见他每日里进进出出,都是忙着家里的事。贾家到底还有些家底儿,当初出事只抄没了王夫人私房财物,官中银钱虽少,贾政自己却有私房呢。后来贾母分私房,十万银子以及好些古董字画、珠宝首饰、田产商铺等都分了,作为最疼爱的嫡孙,宝玉不仅得了三万银子,古董字画,更有两个庄子,共计十来顷地,每年单出息都用不完。后来贾政打理家中后事,作为嫡子,如今二房的长子,宝玉得的东西也是头份儿。
两人以为宝玉在忙着打理这些,观察了几天便放松了。
初十这天,成郡王府的高侧妃突然登门,周赵两位姨娘上不得台面,唯有李纨出来招待。高侧妃见李纨虽是寡居之人穿着素净,但到底出身书香之家,又曾是国公府长孙媳妇,一举一动进退有度,自有高门大妇的风范,只独居的久了,那股寡居之气怎么也消散不去,瞧着确实令人不大喜欢。
想到此回前来的目的,高侧妃便没过多寒暄,朝身侧嬷嬷点了点头。
这嬷嬷姓孙,乃是高氏奶娘,亦是其一等一的心腹。见主子示意,便对李纨说道:“珠大奶奶,我们侧妃登门乃是为你们家三姑娘。我们郡王瞧上了三姑娘,想聘三姑娘做庶妃,十六就是个好日子,我们郡王府会派接人。”
李纨完全是惊呆了,郡王府竟要三姑娘去做庶妃,这事儿太古怪震惊,以至于忽略了郡王府的“霸道”。
孙嬷嬷道:“这事儿是急了些,但我们郡王对三姑娘着实喜欢,想在年前迎进门,否则再要等好日子就要明年了。一应衣裳首饰等东西郡王府都准备了,这是礼单,郡王对三姑娘十分看重,必不会委屈了她。”
说完,郡王府的人便起身离去,高侧妃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连贾家的茶水都没沾口。
李纨看着屋子里摆着的几只大红箱子,又看了手中礼单,脸上臊的通红。
曾几何时想过家里姑娘会去别人家的妾,说是郡王府庶妃,不过是侍妾好听点儿的称呼,只瞧着今日郡王府的行事便知道,对方那里看得起他们贾家?竟是东西一送,通知哪天来接人,事儿就完了,就和上街买东西一样,钱货两讫,利索干脆。
同时李纨心中也犯疑,即便他们家不如以往败落了,可大房贾琏还做着官呢,又有林家这门亲戚在,成郡王府怎会这般蛮横?虽说妾通买卖,可也要女方家里愿意才行,他们家惹不起郡王府,不代表就得忍气吞声把姑娘送去做劳什子庶妃。
今天正好宝玉不在家,但消息传的极快,郡王府的人刚走赵姨娘母子就来了。
赵姨娘脸上带着喜色,扫着屋内几口大箱子问道:“大奶奶,听说郡王府看上了我们家三姑娘?这些都是送给三姑娘的?”
贾家败了,要说赵姨娘不伤心是假话,毕竟以前可是国公府第,家产多,哪怕她是个姨娘、环哥儿庶出,所得也比寻常小家子强。但现今最得志的也是赵姨娘。王夫人不在了,上头没人管着,贾政又走了,作为生了一子一女且俱在身边的赵姨娘来说,绝对是扬眉吐气的时候。赵姨娘做的那些事儿不大不小,李纨看不过眼干脆撒手不管,总归现今都是探春管着内事,母女两个没少闹气。
李纨淡淡扫了眼赵姨娘的喜色,说道:“成郡王府瞧上了三姑娘,要迎三姑娘做庶妃,十六就来接人。”
“这么快?我原本还为三姑娘操心呢,谁知到底是三姑娘有福气。”赵姨娘是个糊涂人,只想着成郡王可是正经皇子,其外家齐家也兴盛,他们家已是这样,庶妃虽是妾,但与寻常侍妾可不一样,将来可能升为侧妃呢。毕竟那成郡王府的高侧妃便是庶妃位上升上来的。因此这会儿虽觉得郡王府行事过于急切,但难得一门好亲事,竟是喜的合不拢嘴,马上就去给探春贺喜。
李纨见了赵姨娘这样直叹气,想到探春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便拿着礼单子去见探春,又派人去西城通知大房一声。
此时内宅里也得了消息,作为当事人的探春只静静坐着抄诗书,反是史湘云忿忿不平:“成郡王府也太仗势欺人了!我找林姐姐去!”
“云妹妹,你站住。”探春这才叫住她。
湘云义气之后,见她始终平静着一张脸,好似经了这事儿的不是她一样,不免愣了:“三姐姐,难不成你愿意去做庶妃?”
探春苦笑:“云妹妹,我如今这样还能选择什么好亲事?郡王府看得起我,愿意迎我做庶妃,已是荣耀了。”
湘云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等话,一时无言以对。
恰逢此时赵姨娘满脸喜气的进来,张口便贺喜:“恭喜三姑娘,大喜!大喜!到底是我的三姑娘有造化,将来进了郡王府,熬上几年,添个一女半女就不愁了。我养了你和你环兄弟,十来年实在不容易,如今你有了好着落,将来别忘了拉扯你兄弟一把……”
“姨娘满口浑话说的是什么!”探春红了脸,并非是羞的,而是气的。原本给人做妾并非她所愿,亲娘来贺喜已是伤心,又说些什么拉扯兄弟的话。探春一时想得深了,不禁帕子蒙了脸哭起来。
湘云与赶来的李纨都以为她是因要进郡王府而伤心,不免都劝她。
李纨说道:“三姑娘别急,还有几天呢,许有转圜余地。”
探春哭了一阵子,这才擦了眼泪重新梳妆,却是与几人说:“你们不必为我的事忙,这郡王府我是必去的。”
“三姐姐你怕什么,就算是郡王府也不能强要人……”
“云妹妹。”探春截断她的话,只说:“我若去了郡王府,也许老爷就能回来,将来二哥哥、环哥儿、兰哥儿,许都能再读书考试。”
一牵涉到贾政,几个人都不好说什么,又说起家中子侄的前程,更是切中几人软肋,别说本就赞同的赵姨娘,便是李纨都沉默了。湘云到底不是贾家人,这个时候除了着急,竟无计可施。
探春无法对他们吞露实情,也不能说,但见了众人神色,越发感觉这条路必须走。
消息传到大房,王熙凤正巧在家与平儿说闲话,跟前儿几个孩子嬉闹,巧姐儿大些能帮着照看。平儿在去年年底添了个姐儿,原本产期该在正月里,只因过年事忙,平儿因临时想起一事去回凤姐,在台阶儿上滑了一跤,虽及时被丫鬟扶住了,到底动了胎气。幸而胎一直养得精心,三姐儿生下来并不瘦弱,也健康,如今养得的和足月产的孩子没什么不同。
平儿如今也算心满意足,虽说有儿子能养老,可若在“环哥儿”与“探春”之间选择,她宁愿养个三姑娘那样的女孩儿。平儿一贯佩服探春精明能干,不在凤姐儿之下,乍听这消息着实吃惊。
“成郡王府怎么想起要三姑娘?”平儿即便常在府里,可外头郡王府的事儿多少知道些。成郡王府里进的人哪怕是个侍妾都有点儿家世,三姑娘别说家世,贾家不仅败了,且三姑娘嫡母被处斩,父亲流放,一般人家都不愿结亲的。
王熙凤也不解:“若说郡王府要三姑娘必是有所图,可三姑娘能有什么?庶妃虽只是说着好听,到底比寻常侍妾强,当初那位高侧妃做庶妃的时候,其父好歹是个千总,就这还是家世最低的庶妃。我们家二爷虽是五品官儿,但工部那地方实在有限,林家虽是亲戚,实则也远了,更别提庄家了。再者说,纯亲王妃是林家义女,便是要亲近,林家自然亲近纯亲王府,咱们家要选定然也选纯亲王。”
平儿笑道:“咱们家不是已经选了么?奶奶如今替纯亲王妃管着长泰园,外人瞧着,咱们家已是纯亲王一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