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日之后,兰宜的体力就攒回来了。
她带着侍女们跟随沂王一起在庄中闲游,曾太监不愧是侍候过先皇后娘娘的首领太监,能力、见识都比普通庄头高出不止一筹,落霞庄上的排布原来没有这般恰到好处,是他接手以后陆续改动的,花费十来年工夫,方成气象,田园野趣之中,又不时可见两分雅意。
一行人在一棵大枣树的石桌石椅旁暂歇,沂王环顾四周,但见田野辽阔,阡陌纵横,头顶上枣树繁茂,秋风吹来,枝叶簌簌作响。
曾太监奉上才摘下洗净的一盘枣子,沂王尝了一个,鲜甜可口,他微微点头,开金口赞了一句:“不错。”
让窦太监赏他一把金珠。
曾太监连忙谢恩,满是皱纹的脸庞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皇庄是处肥差,他不缺金珠,但常年远离沂王府,他缺这份脸面,也缺这份安心,有了沂王的首肯,他才能保证自己可以继续养老不用一大把年纪再挪窝儿。
歇息过后,众人又逛起来。且行且坐车,再过一段,在田边看见了一块界石。
“从这里起,是当地百姓的田地。”曾太监介绍。
窦太监眯起眼,他年纪不小,眼力不错:“怎么前面那棵老榆树旁边又立了块界石?榆树前面那大片地是谁家的?”
“那是宫里的庄田。”曾太监淡淡地道,“记在太子名下,东宫的孟良才在照管。他可比我这个老东西得用多了,八十顷的地快让他管成一百顷了。”
窦太监见沂王注目过来,便追问:“怎么扩出来的?”
“连买带哄带骗佚?带抢,能使什么招就使什么招。”
“百姓不去告?这事没人管?”
“能怎么管,”曾太监笑了下,别有含义地,“做这事的,也不只孟良才一人。宫里面使钱的地方多了,谁孝敬得多,谁就得脸,银子又不能从天上掉下来。”
窦太监闭了嘴。
他知道不能问了,太子和沂王一样,只有一处庄田,更多的庄子,都属于皇帝。
沂王声音冷冽:“你呢?”
曾太监扑通一声跪下:“老奴不敢,王爷的规矩,老奴都晓得。再不敢干背主欺凌百姓的事儿。”
他又伸手指向落霞庄与东宫庄田之间的小块土地:“就这点地方,孟良才也盯上了,老奴跟他说,他要是敢扩过来,老奴就禀报王爷,天天跟他干架。他怕了,才算了,田主感激得在家里给王爷立了长生牌位呢,王爷如不信,老奴领王爷去看。”
沂王才点头:“不敢就好。起来吧。”
兰宜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地看了沂王一眼,她在青州的那些年里,从未听过他的什么劣迹,沂王府像是远古传说里的巨兽,盘踞青州,看上去沉默森严,凛然不可侵犯,但距普通百姓的生活很远。
也许沂王的生财之道也未必纯然无暇,但至少他没有打百姓的主意,没有掠夺过百姓赖以生存的田地。
兰宜第一次觉得有点可惜。
他的野心与谋算,建立在为人的底线之上,这对上位者是堪称可贵的品质。
她后来飘在杨家时,听见的只有各派如何争权夺利,要官要爵,她没见过他们议有关国计民生的实事。
那时的新帝,毕竟太年少了,所有人都急于在他还未长成时抢到一块势力,至于别的,都不重要,都要向后排。
这时,东宫庄田那边的田埂上,走过一些人,有男有女,看服色是普通百姓,看身段,看行走模样,又不像下地来干活的,倒似也在出行悠游一般。
沂王这边的人本没注意,曾太监眺望了一眼,主动禀报:“王爷,那是前巩昌伯府一家子,巩昌伯获罪流放以后,他的家人都贬成了庶民,原来听说一直还在城里,前两日不知怎么,搬到了昌平这里来。有时会到太子庄田上晃荡,我问过孟良才,他语焉不详的,似乎是太子的意思,又似乎不是,老奴揣度着,太子应该是烦他们,但暂时又不好收拾,就先由着他们去了。”
沂王冷笑一声,他知道是什么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