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了唐二,老胡才清楚他们击溃的是一整支“山西抗英救国军”,而他放走的那个家伙不仅是唐二的兄长,更是有千总官身的“军帅”,更让老胡捶胸顿足。
后悔也无用了,战场还没收拾完,一队黑衣红袖套监察就来了,要他们尽快上路,第三军大队人马就在后面。
接下来的行程再无意外,进入山西的北伐大军,先头部队已过霍州城,后队尾巴还在风陵渡口过黄河,绵延数百里,相互之间最多不过几里的间隙。晋南晋中已无清军大队,就是形形色色的“救国军”、“忠义军”,而且也就唐大这样的愣头青敢于在官道上截击北伐大队,就算他们得手,游走在官道上的黑衣监察不到两三刻钟就会出现。
老胡和李宏德等人进到平阳府城已是三月十五日,照着山西行军调度使衙门的安置告示,他们进了城,直驱城南货栈休整。
入城后,李宏德见到城中民人不是神色漠然,就是惶惶瑟瑟,不敢直视自己这些人,像是怕被这红色给灼伤了眼。少数几个头戴瓜皮帽,双手笼袖,弯腰驼背的家伙冷眼相看,可当自己目光投去时,又纷纷悚然低头,一脸哀怨小媳妇之色,悄然不觉间,李宏德内心升华了。
“这大清地面上的人,个个都是一身……囚气。”
李宏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些蔫搭搭的清人,就觉得这些人无论贫富,无论贵贱,都笼罩在一层沉沉暮气中,权知静乐县的大英官员培训他们这些静乐还乡客时,曾经用过“囚气”一词训斥他们这些人心气不足,他现在却觉得这个词用在清人身上更贴切。
李宏德优越感顿生,身为大英子民,之前埋头过日子,没一点自觉,现在跟这些大清子民对比,自己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思绪延伸,李宏德忽然冲动起来,就想尽快赶到静乐,尽己所能,干出一番事业。
“鞑子巡抚穆赫德在太原府正大搞幺蛾子,李乡官你们恐怕也得耽搁几天,我们?”
跟老胡聊起接下来的行程,老胡一脸遗憾,可说到自己时,脸色又转昂扬:“我们得留下来当猎手了。”
平阳府城,原本的知府衙门被征用为大英北伐第三军军署,山西行军调度使、监察使、转运使衙门,以及山西河东道置制使衙门,各色官旗将旗在衙门前飘荡,煞是壮观。
衙门后堂里,顾世宁皱眉对山西河东道置制使田英道:“置制此策确是尽拔毒腴,可也会激得本地士绅商贾连同莠民并反,若是不留下成营红衣,怕大局难定啊。”
身为北伐大军山西方面主将,顾世宁的级别与大英山西巡抚郑燮相平,巡抚之下还有安抚使、招讨使、行军调度、监察和转运三使,分道置制使还是安抚使的下级,隔了顾世宁两层。可顾世宁对田英却异常客气。
原因分两层,田英的父亲是皇室专利局知事,天道院院务山长,领有开国公爵位,国人尊称为“匠王”的田大由。
这一层还不是主要的,有太子和诸皇子的榜样在,国中“英二代”绝少愿靠父辈恩萌挣得他人尊仰,都是咬牙拼本事,不太愿父承子业。田英就没进国中正如日中天的匠学一道,他是圣道二十一年进士科探花。
田英非但学有所成,政务手腕也颇有一套,在四川当县丞时,翻手就镇压了因取消井盐开矿特权而反乱的盐商,被朝野视为新生代能吏的翘楚。
田英不过二十四五,却是一脸老成之气,他依足礼数向顾世宁拜道:“都督莫忧心后路,本道留有义勇一师,还有行军监察使衙门所辖的一百七十二支镖队,不仅可保官道畅通,镇抚官道之外的地方也足矣。”
顾世宁摆手道:“顾某当然不是担心后路会断,游兵散勇,再多也不成事,顾某是当心地方难治啊,此策是否太……太苛厉?”
田英微微一笑:“好叫顾都督知道,下官可不敢随性行事,穆赫德企图搅混山西,南北事务总署决定以狂风对迷雾,尽驱山西混沌。”
是南北事务总署的决定?顾世宁心中稍安,再想到满清山西巡抚穆赫德的应对,他也不得不承认,只有这般行事,才能靖平山西。
与高起一样,临危受命的穆赫德绝不愿坐以待毙,但他与高起又不同,不仅不懂军事,手下也无可用之军。山西绿营早就被英华商贾侵蚀得千疮百孔,甚至成哨成棚被英华商号暗中雇去当了镖师。而乾隆初期新建的山西旗营,兵员其实也是“汉军绿旗”,忠诚度虽勉强可靠,却还要镇守杀虎口一线,防备漠北蒙古入侵,以及扼守太原、大同和娘子关一线,遮护直隶侧翼。
面对英华自南而北的侵攻,穆赫德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依靠官兵抗阻红衣,他的战略就是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保清反英群众运动,搞坚壁清野、全员上阵的“人民”战争。
在他的推动下,山西的晋商集团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与地方官吏、士绅齐心协力,在翼宁道、雁平道以及归化、绥远两厅汇聚出形形色色,总数估计不下十万的民团,河东道这边虽因红衣已大举入晋,占据交通要道和沿途所有府县,难成气候,但也翻搅起无数民团,化身山贼路匪,在后方千方百计找麻烦。
山西人反英之志远比河南山东人坚定,原因就在于以晋商为代表的地方活力阶层基本都是依附于满人食利的既得利益集团。“晋商”只是一个代名词,它所包含的对象不止是贩运货物的商贾、开掘煤铁的工矿主,还有统治地方的基层吏员、拥有大片田地的地主乡绅以及浮于满清朝堂的官员等等。而通过内务府与满清皇室水乳交融的皇商集团,更是晋商的脊梁,这些人本身就是英华要尽数拔起的满人一族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