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半是有人献城……”
部下笃定地道,冯一定点头,只能这么解释了。
就在冯一定以区区二三百骑兵,就推着几千亲英派入了广渠门,一小片齐整的蓝衣顿时引发城中大乱时,外城西侧的广安门,一小片红衣身影的出现,也让守城一方如临深渊。
“开炮!开炮!”
保清拳大师兄何智在城头昂扬地呼喊着,城下三四里外出现的只是红衣游骑,可在他和绝大多数人眼里,那就是怪兽的臂腿,必须以强力之器相抗,尚幸广安门是遭过兵灾之地,满清在这里加固了城防,安置有若干大炮。
“开炮!开炮!”
由京城士子所组的君子会也喧嚣不停,纪晓岚也喊得脖颈青筋尽显。
如果说北京城里谁最恨南蛮,纪晓岚排不上号,可如果比谁最怕南蛮,纪晓岚必定位列三甲。
早前南北修约之乱时,纪晓岚也是牺牲者,他跟同窗朝总领馆丢屎尿,企图破南蛮妖法,却被火铳打伤了腿。在三里屯接受英华医生诊治那些时日,是他最恐怖的经历。
他亲眼见到医生开膛破腹,可病人居然没死,好端端地活了下来。想及南蛮种种机巧之术和邪魔妖法,他认为,那人定是已被南蛮医生换了心,换了魂魄,伪作本人,就藏于京城,伺机作乱。
这事还是他人遭罪,他自己更遭了惨绝人寰之罪,南蛮医生居然换了他的血!嘴上说是他失血过多,必须补血,还查了他的什么血型,找来“义人”捐血。可他是读过圣贤书的,这人之发肤都是父母所授,精血更不例外,现在把他血换走,他还是原来那个纪晓岚吗?必定会变作邪魔之人啊!
他挣扎,他求饶,可都无济于事,自称是“护士”的壮妇用湿漉漉的手绢蒙了他的脸,他就此晕厥,等醒来时,血已换过了……
在三里屯养了几日伤,稍稍好转,南蛮就把他赶出了总领馆。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家,花了老大功夫,才镇定下来,勉强如以前那般继续进学,跟同窗如常相处。可他心中却在时时狂呼,我还是不是纪晓岚!?
日日照镜子,越来越憔悴枯槁,他明白,自己已经毒气入髓,没救了,而他最担心的,就是不知道南蛮什么时候要引发毒气,把他变作傀儡,指使他干什么灭纲常的恶事。
如今南蛮北伐,大清銮仪北狩,北京城即将失陷,他依旧揣着一颗忠君之心,要全他的名节。可他怕啊,就怕南蛮露面,他就不再是真正的纪晓岚。
现在红衣出现,纪晓岚就在想,终于来了,这一日终于来了,可我不想变作禽兽,也不想死,所以……绝不能让南蛮看到我!
“开炮!”
他嘶声喊着,汇入这股浩大声潮中,震得外城广安门守备雅尔哈善耳膜欲裂。
开炮……雅尔哈善差点气炸了太阳穴,一小撮四五里外的红衣骑兵,开炮干什么?嫌这广安门还不够闹腾么?
“为什么不开炮!?”
何智尖声斥责着,天津一代的团结拳被还乡团剿得支离破碎,是他带了上千囫囵拳民回到北京城,鼓吹一番与南蛮大战的胜绩,顿时成了北京城三十六路瓢把子之一,手下也急速扩充到四五千人。朝廷虽派雅尔哈善守广安门,可在何智看来,他才是这里的主帅。
“为什么不开炮!?”
纪晓岚也跟君子会的数百士子们骈指斥问。
“兄弟们,不能开炮啊……”
雅尔哈善语重心长地开始解释,他可没那么莽撞,在他身边不仅有团结拳,还有城中士子,一边是无知莽夫,一边是迂腐书生,不安抚好这两股人马,他还守个屁的城。说起来,跟应付这两方比起来,守城这事似乎更轻松一些。
他和颜悦色地讲解道,那不过是红衣哨骑,没必要为他们浪费有限的弹药,而且用大炮打三四里外的几十骑人马,就像是拳头砸蚊子,很难奏效。
“大家战意高昂,勇气可嘉,这都是好的,只要谨守号令,南蛮一定……”
雅尔哈善自觉自己的口才有了超常发挥,看,两边人都很安静地听着他呢。
下一刻,砰的一声,一发枪弹透胸而入,让雅尔哈善目呲欲裂。
“清奸!见到南蛮不打,绝对是清奸!”
何智身边的小拳民正端着一杆火枪,枪口青烟袅绕。
“汉奸,是汉奸!”
几乎与此同时,一堆砖头砸了过来,将刚刚中弹的雅尔哈善砸倒在地。
“怯敌的都是汉奸!”
纪晓岚的声音格外响亮,南蛮都出现了,为什么不打?那定是汉奸!
六月九日,仅仅是一股蓝衣骑兵和红衣哨骑出现,北京城东西两面的守备官就亡于团结拳之手,原因竟是团结拳把他们当作了汉奸,而他们的行动却是不折不扣地献城,北京外城就此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