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西苏号接近洛希安的时候,索比获得了一个战斗岗位,总算有了一份与男人相配的工作。最初分配他到中心包扎所去帮忙,那是一件可有可无的活儿。让他得到提升的是他的数学知识。
在此之前,他上过船上的学校。巴斯利姆曾对他进行过基础知识教育,但那些知识并没有让他在老师面前显得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这里认为重要的科目是芬兰语、贸易惯例、商务实践、许多星球的进出口法、营养液栽培法、飞船经济、飞船安全和损管等。这些科目巴斯利姆提都没对他提起过。他只强调语言、科学、数学、银河系书写符号和历史。不过,索比吞噬这些新知识的速度快极了,只有用巴斯利姆的方法严格训练出来的人才会有这种高速度。贸易人员需要掌握应用数学,簿记、会计学、航天学及氢聚变动力标准飞船核子学都以数学为基础。索比吃力地通过了第一学期考试,第二学期就不是很难了。到了第三学期,老师惊奇地发现,这个前弗拉基已经学过多维几何学。
于是他们向船长报告说,船上出了一个数学天才。
这话虽然不符合事实,但却让索比换了一项新工作,即操作右舷火控计算机。
对于贸易飞船来说,最大的危险出在每次跃迁的开始和结束阶段。这种时候,飞船的飞行速度低于光速。从理论上讲,测出和拦截比光速快许多倍、处于错乱空间的飞船并非完全不可能。可实际上,这么做的难易程度相当于在半夜暴风雨中想用弓箭去射中某一滴特定的雨水。但是,如果袭击者速度很快,被攻击者又是一艘速度低于光速的笨重货船,攻击成功的可能性就会大大提高。
西苏号拥有百倍于标准的重力加速度,为了尽量缩短危险时间,它要用上自己的全部“腿劲”。但是,即使飞船的速度持续提升,每秒提升1000米,它还是要经过3。5个标准日才能达到光速。
半个星期,这是一段漫长难熬的等待时间。如果速度能增加一倍,危险期就会减少一半,西苏号就能像袭击者一样敏捷了。但那意味着把氢聚变室扩大到现在的八倍,同时,确保氢反应安全的辐射防护、辅助设备和顺磁密封舱也必须相应增强。设备体积增大后,载货量就会减少。船上的贸易者是靠劳动吃饭的,就算没有榨取他们血汗的寄生虫,他们也无法承受利润的递减,这种递减受多维空间物理铁律制约,下降幅度是以几何级数计算的。这样一来,西苏号只能以自己所能提供的最高速度飞行,即使这样也远远赶不上没有货物拖累的劫掠飞船。
有了那么多货物,操纵西苏号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当它在某片漆黑的空间实施跃迁时,它必须保持正确的方向,不能有半分偏差。出发时差之毫厘,脱离跃迁时就会失之万里,大大偏离既定的贸易地点。一出这种差错,赢利就会变成亏本。除此以外还有其他问题需要考虑,船长必须作好完全切断动力的准备,有时还要冒船内人造重力彻底失效的危险,这意味着柔软的人体突然暴露在100个标准重力的作用下,全船人很有可能会被压成草莓酱。
所以当船长的才会得胃溃疡。得这种病的原因不是讨价还价、计算折扣和佣金,也不是因为想方设法推测船上货物怎样才能得到最好的回报。黑暗中长程跃迁也不会让他患上这种病(这种时候他可以好好放松一下,逗逗小孩子)。要他老命的是跃迁开始和结束的过程。这是漫长的痛苦,其间随时可能必须在瞬间作出重大决定,也许全家人的生命或自由都取决于他的这次决定。
如果劫掠者的目的是摧毁商船,那么西苏号和它的姐妹船是没有生还希望的。但是劫掠者要的是值钱东西和奴隶,炸毁一艘船则什么都得不到。
贸易者们则毫无顾忌,摧毁来袭之船是最理想的方案。自寻的核弹价格贵得惊人,用它们去对付袭击者,经济上会受到很大损失。但是,如果电脑显示出目的物已进入射程范围内,那么,贸易者们是绝不会犹豫的。但反过来说,除非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袭击者不会使用毁灭性武器。偷袭者的战术往往是先用一束所谓的“麻醉光”把商船变成“瞎子”,击毁船上的仪器装备,再使自己逼近商船,让船上的每个人都丧失抵抗能力。如果不行,干脆杀了他们,劫走商船和货物。
遇到那种情况,贸易船是能逃则逃,走不了时只得跟他们拼了。但是一旦开战,就会以死相拼。
只要西苏号以亚光速飞行,它就会用探测器捕捉多维空间中的动静:每一种干扰声、某一空间中悄悄的交谈声、或者一艘飞船加速上升时发出的“白噪声”。数据输入飞船空间航行模拟器,想查明的问题是:另一艘飞船去哪里?其前进路线是什么?速度多少?加速度如何?当我们到达某一空间之前,它能不能抓住我们?如果显示出来的答案带有威胁性,这些处理过的数据就会马上输入左、右舷火控计算机里,这时西苏号就要立即作好战斗准备:弹药手会激活核弹寻的器,抚摸着导弹光滑的表面,口中轻声念叨着驱除恶魔的符咒;总工程师打开可以让动力设备变成巨型氢弹的自杀开关,心里祈祷着,在飞船最终面临覆灭的时刻,他会有勇气把全船人员送上西天;船长不断发出命令,叫全体船员分成两班,各值四小时班,实施战时紧急状态——炊事员灭掉炉火,助理工程师关闭空气流通开关,农业人员跟他们的绿色植物道别,全体匆匆奔向战斗岗位。母亲们抱起婴儿,系上带子,把他们紧紧地捆在自己的身上。
接着便开始了等待。但索比还有那些和他一样负责火控计算机的人却不是这样。他们汗流浃背,因为在接下来的几分钟或者几个小时里,可以说西苏号上所有生命都掌握在他们手里了。这些火控计算机以毫秒为单位分析着从模拟器中传来的数据,由此决定导弹发射装置是否能击中目标,并对四个问题提供答案:发射“可能”或“不可能”,己方飞船可不可能用切断动力的方式改变自己的方位,对方飞船能否用这种办法改变方位,双方飞船是否同样可以改变方位。自动系统可以独立处理这些答案,但机器是不会思考的。设计每台电脑时就考虑到,一半因素取决于操作人员的判断:遥远的五分钟以后会出现什么情况?或者,如果目前局势发生变化,会出现什么情况?如果情况是在不断变化的……以及在这种情况下,能否击中目标。
对这些变量的分析取决于人的判断力。一个操作者凭直觉获知的预测可以挽救或者丧失一艘飞船。一束麻醉光是以光速前进的,导弹却最多只能达到每秒几百公里,不过也会出现这种局面:袭击者逼近了,商船进入了铅笔粗细的麻醉光的有效射程以内。袭击者发射了麻醉光,在此之前,贸易船已经射出了自寻的导弹……当劫掠船炸成一片原子尘埃以后,被击中的商船仍然会生存下来。
可是,如果操作人员心太急,早了几秒钟动手,或者过分小心,动作慢了几秒钟,他便可能失掉自己的飞船。太着急的话,导弹会因过早发射而击不中目标;太谨慎了,导弹就会永远没有机会发射出去。
显然,上了年纪的老人不适合做这种工作。最好的火控人员应该是青春焕发的男女,他们脑子活动快,行动迅速,富有自信心,没有条条框框,并能凭直觉精确地抓住种种变化关系。他们不怕死,因为他们还没有想到过死。
贸易船必须随时注意发掘这样的年轻人,而索比似乎正好具有数学上的天赋,当然,他还有其他方面的才能,譬如不怕压力下好国际象棋,能打快球。他的指导老师是杰里·金索维,也就是他的侄子和室友。杰里在家庭中是小辈,但年龄似乎比较大。离开计算机房,他叫索比“叔叔”,但是在工作中,索比却必须称他“右舷高级火控员”,还要加上“先生”两个字。
在向洛希安跃迁的漫长而又黑暗的几个星期时间里,杰里一直负责训练索比。计划是让索比学习营养液栽培法,杰里自己则是高级押货员。但是这艘船上已经有许多农业工作人员了,在太空飞行中,押货员们历来没有什么事情可干。于是克劳萨船长就叫杰里在计算机房好好训练索比。
在商船处于加速至光速飞行的半星期中,全船都保持着战备状态,每个战斗岗位都要两个人值班。杰里的下级火控员是他妹妹玛塔。计算机有双联控制台,每个控制台都可以用选择开关进行操作。战备状态下,两个人并排坐着,杰里负责操作,玛塔则随时准备接班。
索比紧张地学习了一段时间,了解如何操作火控电脑。之后,杰里让索比负责一个控制台,玛塔管另一个,他自己则从指挥室里输入要求他们解决的问题。每个操纵台都有记录,还可以查看每个操作者定下的决心,并与以往的战斗资料作比较。过去的所有战斗资料,不管是威胁还是实战交火,都一一记录在案。
没过多久,索比就觉得头疼了——玛塔比他强得多。
于是索比越搞越糟。每当弄得满头大汗,极力猜测一度出现在荧光屏上的劫掠船的意图时,他便会痛苦地意识到自己身边苗条漂亮的黑发姑娘正用她敏捷的手指精细准确地在键盘和旋钮上操作着,修正偏差和航线,从容不迫,不慌不忙。过后又会发现,他的同伴“挽救了飞船”,而他自己却恰恰相反。真是让人无比屈辱的经历。
更糟的是,他下意识中意识到她是个姑娘,自己却不知道这一点,只感到她使自己心神不定。
一轮操作完成以后,杰里在指挥室里大声喊道:“演习结束,不要走开。”不一会儿,他从里面出来,检查他们的录像带,像旁观者一样看了感光纸上的演习分数。杰里对着索比的操作记录噘着嘴说:“见习生,你射击了三次……你朝五万公里以外的敌人开火,一次都没命中。我们不在乎费用——只不过是奶奶的心血而已。但是,我们的目的是把贼船炸掉,而不是吓它一跳。你必须等到可以射击的时候再开火。”
“我已经尽力了!”
“尽得不够。现在瞧瞧你的,妹子。”
这种亲密称呼让索比更窝火了。兄妹俩关系很亲密,所以没管那些正式称谓。索比也想用比较亲密的称呼,却碰了个一鼻子灰。他是“见习员”,而他们是“高级控制员”和“初级控制员”。索比没有办法,因为在训练阶段,他只能是小学生。一个星期以来,在不训练时他叫杰里“继侄”,而杰里则谨慎地以家庭称谓称呼他。可后来,他觉得这么做太傻了,于是不管在哪儿都叫他杰里。但只要是在训练,杰里仍然管他叫“见习生”,玛塔也这么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