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是一名警察,或者说今天之前还是,现在的他只是一名待业中的退伍军人。
他毕业于圣西尔军校,这所军校由拿破仑创立,被誉为世界四大军校之一,跟许多了不起的建筑一样,有着被毁与重建甚至迁移的历史,知名校友中不乏将军与元帅,甚至还有那么一两位总统和首相。
雷蒙没有继续深造,因为校内拉帮结派的风气横行,若是不与其同流合污很难有晋升机会。
他选择退伍,然后参加警察培训,他还是希望为国为民做些什么,后来成功通过了实习与进修成为一名国家警察,优秀的履历与出色的能力让他任职于圣路易岛上的警察总局,坐落于圣母院正对面,仅相隔一广场,当圣母院熊熊燃烧时,甚至照亮了总局大楼。
雷蒙很快晋升成了高级警员,只要再过几年便能够提名警督,前途一片光明,可就像四月的巴黎圣母院,他后来才知道,短暂的光明是因为他正在燃烧殆尽。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发现市中越来越多的刑事案件不了了之,官方和媒体沆瀣一气,要么绝口不提,要么铺天盖地。
比如两月前发生在巴黎古监狱的命案,明明那一晚还有许多女子陆续前来报案,称被绑架,但不知什么原因并未予以立案,雷蒙甚至不知道那些女子后来去了哪里。
次日关于命案的报道铺天盖地,绑架一事却无一人提起,那位年轻的中国男人直接被通缉,雷蒙被分配负责此案,可凶手与其同伙就像人间蒸发那样从酒店里消失,过一段时间上面竟又下发通知取消通缉,这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什么时候司法变得如此儿戏?想要继续追查的雷蒙还收到了警督的警告,且有人来报绑架案的事情同样不许他查,否则革职。
上个月初,局里疯了一位老员工,捅死四位同事后被击毙,那是令人难忘的一天,此事造成的影响很大,无论在哪都算一个大新闻,凶手已经为情报部门工作长达二十年,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雷蒙认为跟背后资助警局的人脱不了干系。
警局已经彻底沦为了私人工具,一年间警察自杀的消息层出不穷,当警督尝试说服雷蒙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职业生涯也走到了尽头,虽然对方给的薪资十分可观,但雷蒙绝不做违心的事,若是身为警察都对报案视而不见,那与作恶之人并无区别。
“这就是为什么我这么迟才告诉你。”大腹便便的警督抽着名贵香烟靠在椅子上,那旋转椅被压得嘎吱作响。
他叹息出烟雾:“雷蒙,我看得出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的眼睛,该死,里面简直站着光芒四射的正义天使,仿佛生来就要审判世间一切罪恶,容忍不了一点黑暗,但我还是真诚地希望你接受这份可观的薪水,我知道你家的情况,现在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提及此事,也是你最后的机会,不过是把你那双正义之眼闭上一只而已,巴黎还是需要你。”
“哪来的钱?”雷蒙瞪着眼,桌上的纸袋被里面的欧元撑满。
警督抖肩:“有区别吗?或许还是政府呢?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不该让民众知道,查到底对谁都没有好处,特别是你,我可不希望下一个自杀的是你,雷蒙,你能力出众,再过几年我这个位置就是你的,而且你还年轻,会像坐火箭一样往上爬,只要藏好你的固执。”
他的语气似乎可以算得上苦口婆心。
“不让查的事情可不是一件两件,而且我确信以后会越来越多,有人死了警局不作为,意味着杀人犯正在逍遥法外,有人被绑架却不立案,意味着后面有一整个利益集团仍在因此获利,仍然会有绑架发生在我们不知道的角落,受害者将越来越多且正在遭受痛苦。”雷蒙望了望明亮干净的四周,空气中烟雾在盘旋,“罪行无法被审判,我们竟然还要替人掩埋,那么这栋大楼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当黑白颠倒,爬得越高越接近地狱,而非天堂。”
振聋发聩的话语反倒让警督嗤笑,肥大的手指上夹着的香烟抖落烟灰,他摇了摇头,目光像是望向了一个孩童,他说道:“天堂还是地狱有那么重要吗?这里是人间,你知道人间什么最重要吗?”
他推了推那因为塞满欧元而鼓包的纸袋,就像大腹便便的自己:“青云直上还是一落千丈?”
如果雷蒙愿与世界同流合污,他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雷蒙拿起钱袋。
“你开窍了。”警督话音未落,见对方操起桌上的打火机,清脆的声响带出稚嫩的火苗,那一束火仿佛要将黑暗烧尽。
雷蒙将燃烧着的钱袋往天上一甩,一张张带火的欧元在空中四散落下,如寒风吹过的簌簌秋叶,一切声音都在此时静谧,他再也听不到警督的怒吼,只看见他脸上因为暴怒而颤动的肥肉,于是转身摔门而去,身后警督狼狈灭火。
回到出租屋,雷蒙仰面靠在沙发上,他需要钱,但他真的没办法接受那笔钱,每一张钞票仿佛都沾满了罪恶和鲜血,这个世界总在想方设法折磨善良的人,邪恶倒是如鱼得水。
他本想去医院看望父亲,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二老,他坚守了自己的底线,代价是失去经济来源,在这特殊时刻,多少让人内疚。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白底上面印着黑色的艺术字体和号码。
“helhei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