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条:分别皂白,严办诬告、讼棍。
直隶民情朴厚,刚直好善之风甲于天下,而健讼逞刁者亦复不少。或贫民挟仇讹诈,砌词上控,希图拖累富民,或莠民聚众相谋,动以钱粮差徭控告官长,借大题为敛钱之计;或讼棍扛帮不胜,复以诈赃毙命控告书差,借延讼为啜之计。种种幻态,不可言状。一经批饬提省,则奸计得行,而无辜受累。嗣后省控之案,院司不可轻于批准,情节支离,批词即宜斩截,不可用“姑准饬府查复”等语。少准一谎状,即多造一阴功。其必须准理者,不可轻批提省,但责成本管知府,秉公研讯,或委贤明之员前往会讯。其提省审办者,则须剖分皂白,实究虚坐。理无两是,势不两存。近来直隶京控省控之案,一经发交谳局,平日则多方弥缝,临结则一味含糊。告官得实者,承审官回护同僚,但议以不应重、不应轻之咎;告吏得实者,承审官删改情节,但科以笞杖及除名之罪。其控告全系虚诬者,则又曲庇奸民,惟恐反噬,但以“怀疑妄控”及“愚民无知”等语了结之。奏交之案,十审九虚;刁讼之民,十虚九赦。问官皆自命为和事之人,讼棍皆立身于不败之地。皂白不分,莫此为甚。
自今以往,凡京控、省控重案,本部堂率属议狱之初,即当确究虚实。审实者,即治被告以应得之罪;虚诬者,即治奸民以诬告之罪。黑白较然,不稍含混。一变向来麻木不仁之习。讼棍之积猾玩法者,除照律科断外,再加严刑以痛苦之。本部堂惩治他犯,恪遵律例;独至治盗贼讼棍,则当格外从严。冀以救一时之弊,有识者尚鉴亮焉。
第十条:奖借人才,变易风俗。
严惩讼棍,邪气虽除而正气不伸,则风俗仍难挽回。风俗之美恶,主持在县官,转移则在绅士。欲厚风俗,不得不培养人才。
古者乡大夫宾兴贤能,考其六德、六行、六艺而登进之。后世风教日颓,所谓六德者,不可得而见矣。至于六行,曰孝友、睦姻、任恤。孝友,则宗族敬服;睦姻,则亲党敬服。今世未尝无此等人也。任,则出力以救急;恤,则出财以济穷。今世亦未尝无此等人也。六艺曰礼、乐、射、御、书、数。今世取士,用文字、诗赋、经策。其事虽异,其名日“艺”则一也。
今之牧令,即古乡大夫之职,本有兴贤举能之责。本部堂分立三科以求贤士:凡孝友为宗族所信,睦姻为亲党所信者,是为有德之科;凡出力以担当难事,出财以襄成善举者,是为有才之科;凡工于文字、诗赋,长于经解、策论者,是为有学之科。仰各州县采访、保举,一县之中,多者五六人,少者一二人。其全无所举,及举而不实者,该牧令皆予记过。教官如确有所见,亦可随时禀保。举有德者,本部堂或寄匾额以旌其宅;或延致来省,赐之酒食,馈之仪物。举有才者,本部堂或饬属派充团长,酌给薪水;或调省一见,札令帮办捕务。举有学者,本部堂或荐诸学使,量加奖拔;或召之来省肄业,优给膏火。每州每县,皆有数人为大吏所知,则正气可以渐伸,奸宄因而敛迹。此虽与清讼无涉,而端本善俗,尤在于此。用一方之贤士,化一方之莠民。芳草成林,荆棘不锄而自悴;鸾风在境,鸱枭不逐而自逃。诸良吏无以为迂而忽之!
直隶清讼限期功过章程
——催解粮租等银,自奉文之日起,限二十日报解登程,如以空言搪塞,逾限不解,记过一次,再勒限若干日清解,如再逾违,记大过一次。此在事宜第一条。
——催解犯证,初次酌限若干日。初限已满不解者,该州县记过一次。再行勒限若干日,二限已满不解者,又记过一次。合计以三个月为率,仍不解者,记大过一次。如捏报外出及患病等情,或有贿纵情弊,另行严参。如人证在五名以上,能于初限内全数提解者,准记功一次此在事宜第一条。
——饬该管道府厅州,先查大概情形之件,上司勒限若干日,除去行文往返程期,届期不复者记过一次。再勒限若干日,仍不复者或分别记过,或另行示惩。临时酌办,至饬各州县录案详复之件,上司勒限十日,除去行文往返程期,届期不复者,记过一次,再勒限若干日,仍不复者记大过一次此在事宜第一条。
——定例原问官审断不当,或犯供翻易,另委贤员审理。委员限一个月定拟,院司限一个月核转,统限两个月完结。至京控案件,定例奏交之案限两个月完结,委员亦应限一个月定拟,院司亦限一个月核转。咨交之案,限四个月完结,委员亦应限两个月定拟,院司亦限两个月核转。嗣后首府谳局均应恪遵此例。凡八年新到之案,从四月初一日起,如有人卷已齐,无故逾限者,承审之正委员,每案记过一次,至道府厅州奉札委审案件,由承审衙门于奉文半月内,开折报查,另行勒限饬遵此在事宜第二条。
——七年腊底以前,府局承审京控、省控之案,积压已至一百三四十起之多,嗣后首府、谳局应分前后左右四股,每股认办积案三十余起,每月须各完结三起,其结案不及三起者,合股公同记过一次。其结案四起者,公同记功一次,其结五起以上者,记大功一次。凡谳局公同记功,如一股有三员记功,三次即系每员一功矣。记过者亦然。有记大功三次者,立即委署一缺,并准仿江苏之例,于清讼案内奏奖。凡谳局公同记过者,出局时即注销,不与他过一体积算,以谳局结狱不易,赏宜重而罚宜轻也此在事宜第二条。
——相验尸身,须即日亲往验讯明确,如无故逾延一两日者,记过一次。如或委佐杂代验,或任令刑仵滋弊,或因迟久始验以致尸身腐烂,供情游移者,每案记大过一次。三八告期不亲自收状者,记过一次。所谓六事宜躬亲者,惟此两事易于访察,故特为指出此在事宜第三条。
——管押人犯,并不开明名姓、事由、月日,悬牌示众者,记过一次;因而书差舞弊私押者,记大过一次,或虽悬牌而牌上所开之人,与在押及月报之数不符者,亦记大过一次此在事宜第四条。
——寻常命案,定例自获犯之日起,州县限三个月审拟招解。斩绞立决命案,州县限两个月审拟招解。大小盗案,定例自获犯之日起,州县限两个月审拟招解。军流以下、徒罪以上杂案,定例限两个月审拟详解。州县自理词讼,定例限二十日完结。自同治八年四月起,均应恪遵部例,不准逾限。如有逾限一个月,记过一次;逾三个月,记大过一次。其例应两个月拟解者,逾限四个月;其例应三个月拟解者,逾限五个月;均再记大过二次此在事宜第六条。
——四种册中积案,上月曰旧管,本月曰新收,此指本年言之也。若合前数年言之,则当以七年腊底以前者为旧案,以八年元旦以后者为新案。嗣后各州县清厘积案招解者,每月应结二案,不满二案者,记过一次;结三四案者,记功一次;结五案以上者记大功一次。自理者缺分繁简不同,积案多寡不一,统限于八年腊底,将七年腊底旧案办毕。其每月应结若干案,由各州县自行酌定数目,于奉文半个月禀复,俟禀到日另行核示此在事宜第六条。
——四种月报,四柱册,上月之册于下月初一二三等日开报,十三日送齐到省。如开报迟延逾限至十日者,记过一次,若玩违不报,或虽报而遗漏舛错满十起以上者,记大过一次此在事宜第六条。
——州县平日不能讲求捕务,境内出强盗劫案,一月劫至二起者,记过一次;一月劫至三起者,记大过一次。本境有盗窝不能查拿,迨被邻封拿获,仅以协获等词饰禀者,记大过一次。余均照定例揭参。如有拿获邻境盗犯,破获邻境盗窝者,除照例奏奖外,每案准记大功一次此在事宜第七条。
——州县所属士民,于才德学三科内,全无所举及举而不实者,均记过一次。如举得其人,记功一次此在事宜第七条。
——记大过至三次,记小过至六次者,现任人员立予撤任,候补人员停委二年,有功准其抵销。其记大功至三次,记功至六次者,现任实缺之员,汇案奏请酌奖,署事人员交卸时,立即另行委署,候补人员立予超班委署此酌定功过总例。
——各属关系清讼之文书,各盖一戳,云清讼要件,限日行一百里。经过接递之县,于封面写明某日某刻过某县某处,以便稽查。如不及百里,或未经注写者,记过一次。各府县接院司勒限查复之件,如驿递迟延,亦即禀请饬查记过此因限期酌定驿递之例。
——审转限期命案,院司各限一个月,盗案院司各限二十日。凡州县长解在省守候发犯,如未满各上司审转限期,即行脱逃者,佥差官记过一次;若甫满审转限期,不候上司吩呩,先行脱逃者,佥差官亦记过一次,仍勒限派役来省押解此附记臬司详定章程。
禁止私押告示式各属办法恐难画一,故定告示之式为奉文晓示,禁止私押事。照得本州、县办理案件,随到随审,随审随结。惟案内设有讯供未确,或证佐未齐,不能不管押候质。无如差役舞弊,或提到而匿不禀明,或讯释而私押索费。且有以扭交、指交为名,原告串差,私自管押,随后具呈,以为欺懦之计。种种弊窦,相习成风。今奉札严行查禁,合亟牌示。为此示仰诸色人等知悉。嗣后管押人证,本州、县必于当时牌示,注明日期。及至开释亦,必立刻牌示,俾众周知。如有示内无名,及已登注开释,原差仍行私押者,准该家属人等碱禀,以凭严究。特示。
计开:收押项下,按名登注,某月某日,因某案收押。开除项下:按名登注,某月某日,或讯释,或交保,或押后收禁等项,逐一开明。
右用横牌,宽约四尺,高约一尺二三寸。与诸牌不同,悬于头门。前五六行写告示,可以累月不换。后三尺余写姓名。有新收者、新释者,立即更换。
将赴天津示二子
余即日前赴天津,查办殴毙洋人、焚毁教堂一案。外国性情凶悍,津民习气浮嚣,俱难和叶。将来构怨兴兵,恐致激成大变。余此行反复筹思,殊无良策。余自咸丰三年募勇以来,即自誓效命疆场,今老年病躯,危难之际,断不肯吝于一死,以自负其初心。恐邂逅及难,而尔等诸事无所秉承,兹略示一二,以备不虞。
余若长逝,灵柩自以由运河搬回江南归湘为便。中间虽有临清至张秋一节须改陆路,较之全行陆路者差易。去年由海船送来之书籍、木器等过于繁重,断不可全行带回,须细心分别去留。可送者分送,可毁者焚毁,其必不可弃者,乃行带归,毋贪琐物而花途费。其在保定自制之木器全行分送,沿途谢绝一切,概不收礼,但水路略求兵勇护送而已。
余历年奏折,令夏吏择要钞录,今已钞一多半,自须全行择钞。钞毕后,存之家中,留于子孙观览,不可发刻送人,以其间可存者绝少也。余所作古文,黎斋钞录颇多,顷渠已照钞一份寄余处存稿。此外,黎所未钞之文,寥寥无几,尤不可发刻送人,不特篇帙太少,且少壮不克努力,志亢而才不足以副之,刻出适以彰其陋耳。如有知旧劝刻余集者,婉言谢之可也。切嘱!切嘱!
余生平略涉儒先之书,见圣人教人修身千言万语,而要以不忮不求为重。忮者,嫉贤害能,妒功争宠,所谓怠者不能修,忌者畏人修之类也。求者,贪利贪名,怀土怀惠,所谓未得患得,既得患失之类也。忮不常见,每发露于名业相侔,势位相埒之人。求不常见,每发露于货财相接,仕进相妨之际。将欲造福,先去忮心。所谓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将欲立品,先去求心。所谓人能充无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忮不去,满怀皆是荆棘;求不去,满腔日即卑污。余于此二者,常加克治,恨尚未能扫除净尽。尔等欲心地干净,宜于此二者痛下工夫,并愿子孙世世戒之。附作《忮求诗》二首录右。
历览有国有家之兴,皆由克勤克俭所致,其衰则反是。余生平亦颇以勤字自励,而实不能勤。故读书无手钞之册,居官无可存之牍。生平亦好以俭字教人,而自问实不能俭。今署中内外服役之人、厨房日用之数亦云奢矣。其故由于前在军营规模宏阔,相沿未改,近因多病医药之资,漫无限制。由俭入奢易于下水,由奢反俭难于登天。在两江交卸时,尚存养廉二万金在,余初意不料有此。然似此放手用去,转瞬即已立尽。尔辈以后居家须学陆梭山之法,每月用银若干两,限一成数另封秤出,本月用毕,只准赢余,不准亏欠。衙门奢侈之习,不能不彻底痛改。余初带兵之时,立志不取军营之钱以自肥其私,今日差幸不负始愿。然亦不愿子孙过于贫困,低颜求人,惟在尔辈力崇俭德,善持其后而已。
孝、友为家庭之祥瑞,凡所称因果报应,他事或不尽验,独孝、友则立获吉庆,反是则立获殃祸,无不验者。吾早岁久宦京师,于孝养之道多疏,后来展转兵间,多获诸弟之助,而吾毫无裨益于诸弟。余兄弟姊妹各家,均有田宅之安,大抵皆九弟扶助之力,我身殁之后,尔等事两叔如父,事叔母如母,视堂兄弟如手足,凡事皆从省啬,独待诸叔之家则处处从厚,待堂兄弟以德业相劝,过失相规,期于彼此有成为第一要义,其次则亲至欲其贵,爱之欲其富,常常以吉祥善事代诸昆弟默为祷祝,自当神人共钦。温甫、季洪两弟之死,余内省觉有惭德,澄侯、沅甫两弟渐老,余此生不审能否相见,尔辈若能从孝、友二字切实讲求,亦足为我弥缝缺憾耳。
附:忮求诗二首
右不忮
善莫大于恕,德莫凶于妒。妒者妾妇行,琐琐奚比数。已拙忌人能,己塞忌人遇。
己若无事功,忌人得成务。己若无党援,忌人得多助,势位苟相敌,畏逼又相恶。
己无好闻望,忌人文名著。己无贤子孙,忌人后嗣裕。争名日夜奔,争利东西骛。
但期一身荣,不惜他人污。闻灾或欣幸,闻祸或悦豫。闻渠何以然,不自知其故。
尔室神来格,高明鬼所顾。天道常好还,嫉人还自误。幽明丛诟忌,乖气相回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