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凤九头上顶一个面具,蹲在河畔一个绿油油的芦苇荡里头,双目炯炯然,探看荡外的形势。
思行河遇断肠山,被山势缓缓一挡,挡出一个平静峡湾来,湾中飘着许多山民许愿的河灯,盏盏如繁星点将在天幕之中。
今夜恰逢附近的山民做玉女诞。玉女诞是个男女欢会的姻缘诞,此地有个延续过万年的习俗,诞辰夜里,尚未婚嫁的年轻男女皆可戴着面具盛装出游,寂草闲花之间,或以歌或凭舞传情,定下一生良配。
因要办这么件大盛事,今夜断肠山据传封山。
凤九一根手指挑着头上的面具玩儿,心中暗笑,得亏自己有根骨够灵性,搞来这个面具,今夜顶着它,潜进山中还不易如反掌?
河荡中一阵风吹过,凤九打了个刁钻喷嚏,摸出锦帕拧了拧鼻涕,一抬眼,瞧见下午她做出的水洞跟前,苏陌叶扮的紫衣息泽已徐徐就位。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不一刻,青衣少女也款移莲步飘然而来,恰在做出障眼法的水洞跟前停了脚步,樵灯渔火中,与苏陌叶两两相忘。
凤九握紧握紧拳头暗暗祈禳:“再走一步,再走一步……”
青衣的嫦棣却驻足不前,含羞带怯,软着嗓子诉起了情衷:“息泽大人先时留给嫦棣的信,嫦棣看到了,大人在信中说,说对嫦棣倾慕日久,每每思及嫦棣便辗转及侧,夜不能寐……”
凤九看到苏陌叶的身子在夜风中晃了一晃。
嫦棣羞涩地抬头:“大人还说白日人多繁杂,总是不能将嫦棣看得仔细,故而特邀嫦棣来此一解相思,但又唯恐唐突了嫦棣……”
凤九看到苏陌叶的身子在夜风中又晃了一晃。
嫦棣眼风温软,娇嗔轻言:“如今嫦棣来了,大人却何故瞧着人家一言不发。大人,大人只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真真,真真羞煞人家了……”
凤九看到苏陌叶的身子再次晃了一晃还后退了一步,着急地在心中为他打气:“陌少,撑住。”
嫦棣盯住苏陌叶,媚眼如丝,婉转一笑:“其实大人何必担忧唐突嫦棣,嫦棣对大人亦……”情难自禁地向前迈出一步。
“嗷啊……”
嫦棣掉进了水洞中。
凤九愣了一愣,反应过来,一把抹净额头的虚汗,瞧苏陌叶还怔在水洞前,赶紧从芦苇荡里跳起来同他比手势,示意君已入瓮,虽然入瓮得有些突然,但他下一步该跳水入洞救人了。苏陌叶见她的手势,踌躇了片刻,将随身的洞箫在手里化作两丈长,探进水洞里戳了戳。
洞里传出嫦棣甚委屈一个声音:“大人,你戳到嫦棣的头了~~~”苏陌叶赶紧又戳了几戳才慢吞吞道:“哦,对不住对不住,那你顺着杆子爬上来罢,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我领你去换身衣裳。”
凤九复蹲进芦苇荡中,从散开的芦苇间看到嫦棣一身是水顺着苏陌叶的洞箫爬出来,抽抽噎噎跟在苏陌叶身后,向着她预先泊好的小画舫走去。
此事有惊无险,算是成了一半,只是陌少后续发挥不大稳定,凤九心中略有反思,难不成,那封仿息泽笔迹留给嫦棣的情信果然太猛,猛得连陌少这等情场浪子都有些受不住?要是以后有一天,让息泽晓得自己以他的名义写了这么一封情信给嫦棣,不晓得他又受不受得住。
凤九叹了一声,叹息刚出口,身旁却响起个声音与之相和:“你在这里做什么?”
凤九转头一望,瞧见来人,欣然笑道:“自然是在等你,不是说过事成后带携你去看月令花么?”
远目一番小画舫:“你动作倒快,莫非才将嫦棣领进去就出来了?”
回头看他:“怎么还是息泽的样子,变回来罢,又没有旁人。
拂开芦苇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从怀里取出个桧木面具,伸手罩到还是息泽的一张俊脸上:“差点忘了,要进山看月令花,得戴着这个,我给你也搞了一个。你不认路,跟紧我些。”
拍一拍他的肩:“对了,倘有不认识的姑娘歌声邀你,记住八个字,‘固本守元,稳住仙根’,倘有不认识的小伙子来劫我,也记住八个字,‘别客气将他打趴下’。这一路咱们前狼后虎困难重重,要做好一个互相照应,咳咳,当然,其实主要是你照应我。”
苏陌叶嗯了一声。
凤九偏头:“你这个声儿怎么听着也还像息泽的?不是让你变回来么?”一望天幕又道:“罢了罢了,时辰不早,咱们快些,不然看不到了。”
待入深山,日渐没,春夜无星,凤九祭出颗明珠照路,见沿途巧木修竹,倒是自成一脉颇得眼缘的风景。
鸣溪湾这个好地方是凤九从宫中一本古书上看来,古书贴心,上头还附了一册描画入微的地图。此时这册地图被拎在凤九的手中,权作一个向导。
过一个山关,山里头火把点缀得渐密,有此起彼伏的清歌声,看来今夜断肠山是相思断肠,过这一宿,不晓得能玉成多少双看得对眼的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