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福晋把自己盘里的一块鸽肉夹给瓜尔佳氏,&ldo;你这个时候最应该补着,多吃些。&rdo;说完才过来接他的话,&ldo;再等等罢,饭都还没上齐呢,这会子不吃,夜里要是饿醒了怎么办?那时候再吃东西最难克化,格外伤胃的。&rdo;
祝兖说不了,&ldo;额涅放心,儿子没有吃宵夜的习惯,顶多喝些茶暖暖肠胃也就是了。&rdo;
太福晋说那行,看向常禄吩咐道:&ldo;那就先送王爷先回去吧,夜里风凉,可千万别再四处拐路了,仔细着凉。&rdo;
常禄低眉顺眼地应声嗻,也不知道这番叮嘱是太福晋发自内心的关怀还是话里有话,一回神儿,祝兖已经撂下汗巾往门外走了,忙跪了安跟上前去。
等他们出了殿门,太福晋缓缓搁下手中的筷子,嘴角耷了下去,两位福晋见状也收起筷子,她叹口气摆摆手让她们接着用膳,自己拿了水烟袋一边抽着陷入了沉思。
银安殿的值庐在西配殿边侧的一所跨院内,祝兖出了正殿径直朝那个方向走,常禄一看了不得,趋跄了几步拦在他的前头,肃下身道:&ldo;王爷走差路了,太福晋有吩咐,交待让您尽早回去歇着。&rdo;
祝兖停下步子,背手扫他了一眼,寒哑着嗓子道:&ldo;没聋,爷听得清清楚楚,常禄,奉劝你这狗奴才一句话,开口劝我之前,该先搞明白你自己孝敬的是谁。滚开!&rdo;
见睿亲王作势要抬腿踢他似的,常禄吓得肠子一抖,忙避身让开道,祝兖伸手扔开他往前走,后袍高高甩起,汹涌如浪,抽得他脸廓子生疼。
一路尾随着到了银安殿的值庐,下了值的丫鬟们正聚在一起用膳,见祝兖入门,都慌忙放下饭碗请安。
常禄勉强从门缝里挤进身子,撒了个眼色把她们都打发了出去。
祝兖立在门边,隔远望见南窗的炕铺前躺着一人,唇鼻的轮廓模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顿了下,踱步走近,就着炕沿坐下侧过身,眉头紧皱了起来。
室内光源昏黄,如同一层旧尘蒙在她的脸上,她侧趴在枕头上,额尖的碎发被汗湿浸透顺着一边的发迹蜿蜒绵亘,头围四周裹着纱布,斑驳的血迹打里头渗透出来。
她身上还是他临走前的穿的那件琵琶襟儿小袄,把身体蜷缩成一个半圆的弧度,半条胳膊露在外头紧紧揪着被口,整个人看上去绵软无力的样子,像一垛破烂的棉花瘫在炕头。
似是在他心室里凿穿了一个洞,四面八方的寒气不断逼入,无休无止的肆虐喧嚣。
他喉咙跟着不断收紧,一口火气憋在心里燎得喉头生痛,祝兖竭力忍耐下,留着神小心握起了她的腕子,她的骨骼生得纤巧,方寸之间肌肤的细润滑腻盈握在手,同时又带着一丝凉入骨髓的触感,像是握着一把白玉如意。
常禄立在一旁目瞪口呆,他从未在睿亲王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怜悯,同情,更加准确地说是疼惜,他云山雾罩的,闹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不就是模样好的一丫鬟,也不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存在,王府里漂亮的大丫头海了去了,再找一个跟念瑭一样齐整的绝非难事,他们家王爷怎么一整个儿海底捞月,天上摘星的架势,单只被念瑭戳了心窝子的样子!
睿亲王是怎样对待那两位福晋的呢,多瞧她们一眼都能害了眼病似的,到了念瑭这儿,他恨不得能把人家整个儿都装进眼眶子里去。
他怕打扰,单瞧着没敢出声,念瑭面目平和,仿佛沉沉好眠的样子,直到睿亲王触到她的手腕,尝试把她的胳膊掖进被子里,她突然针扎似的抖了个身,眉间渐渐拢上了蹙意。
念瑭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不知身处何地,四周漆黑一片,面前是一道门,打门外透出耀眼的白光,她循着光亮走过去,但是那扇门距她不远不近,无论她怎么走,都跟她保持着同样的距离,慢慢地身后传来马蹄踩踏的声响,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洪水猛兽似的朝她奔涌过来,她卖力地跑,然而脚下使不上任何力气,她害怕的大喊大叫起来,多年前被人追杀的恐惧又一次充斥她的全身。
她起喘,越喘越凶,耳边刮过一阵阵烈风,那干人马又追上来了,她嘶声裂肺地喊救命,跌倒了再爬起来,她想停下来喘口气,身后的呼喝声却再一次的逼近。
念瑭绝望地哭了起来,眼前逐渐模糊,她想放弃却心有不甘,正当她疲倦不堪,累得想要停下来的时候,门外缓慢走近一个人,由一道纤细的身影逐渐变得高大,直到撑起了整座门框,这样可靠的身形像是个男人,他朝她伸出手,一瞬间拉进了两人的距离,白花花的光芒兜头浇了下来,刺得她头痛欲裂,同时也让她也有了触感,他握紧她的手,轻一用力就把她从门的那头给带了出来。
像是冬日里在室内遮起门帘,尖叫刺耳,寒风呼啸的声音刹那间哑了嗓子,念瑭浑身直冒冷汗,心里充满了获救以后的庆幸。
她回过神发现自己立在一个四合院的廊间里,周围的风景瞧上去很眼熟,念瑭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回想起来这是她的家,她年幼时居住的那所宅院。
念瑭下阶想要瞧瞧院子中央水缸里她养的那些金鱼是否还活着,迈开步子却发现身后微微有股阻力,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人拉着。
她转回身,一人颀身立在阶上,面容沐在日光里看不真切,身上的打扮很寻常,看不出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