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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梦里笑了起来,她不想长大,她就想当个小小的她,永远靠在姐姐的怀里。姐姐抱我,姐姐亲我。
可六岁那年,她一下子长大了。没了姐姐,她什么都没有了。十一岁那年,胸部开始发育,她不敢开口向孟建国要小背心。只好翻箱倒柜,找了一件姐姐以前的内衣,别别扭扭地穿上,肩带都拧了。这也是所剩不多的姐姐的衣物。姐姐死后的第二年,孟建国用赔偿金买了一套二居室。搬家的时候,他把不少孟玲珑以前的东西都扔进了垃圾堆。后来孟琉璃趁着他不注意,偷着又去捡了一些回来。孟琉璃十二岁那年,有人给孟建国介绍了一个外乡的女人。本来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可不知道后来为什么那女人突然改了主意,又说不嫁了。两个月后转头就嫁了一个菜市场里卖包子的。孟建国气的去菜市场找她,还和她男人打了一架。那女人说,“我以为你屋头就死过一个人,没想到老婆死了,女儿也死了一个。这是你家的祖坟出了问题,谁嫁给你那还不是找死喔。”
孟建国憋着一口气从菜市场回了家。一进门就发了疯地冲进孟琉璃的屋里。她知道这丫头还藏着不少她姐姐的遗物。简直是晦气。那天,等孟琉璃从学校里一回来,闻着满楼道的焦味,她就知道,完了。姐姐的东西都被爸爸烧掉了。夜里,趁孟建国睡着,她偷偷地从自己的床底下找出一个纸箱子,打开,成堆的课本下面有一个旧的已经有些生锈的饼干盒。那里面的东西是姐姐出事以后,姐姐学校的老师送回来的。还有一些姐姐留在家里的小玩意。头花,糖纸,明星贴画。对别人来说,是不值钱的破烂,对她来说,却是姐姐留给她的,承载念想的无价之宝。
大概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孟建国开始酗酒。孟琉璃从高中辍学的那一年,他的身体出了大问题,大夫说,再喝下去,他的肝就要爆了。
孟建国是一年多以前住进养老院的。在那之前他已经戒了酒,可常年酗酒,对身体的损失已经铸成。当时孟琉璃还在一家火锅店上班,出门上班前孟建国还是好好的,下班回来以后,一进门,就见孟建国的一双脚丫子冲着门口的方向,人已经倒在了地上。送到医院后孟琉璃被大夫劈头盖脸一顿骂,“你怎么不再等等呢,再等等就可以直接送火葬场了,还省的麻烦呢。”后来在ICU里住了一个礼拜,命是保住了,但中风后遗症却落下了。出院的时候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以后护理病人要小心再小心。
孟琉璃雇了一辆小面包车,拉着孟建国一路向北,出了市区。孟建国意识到了回家的方向不对,他坐在后座咿咿呀呀地想说话。孟琉璃在他旁边扶住他,摸着他的手说,“爸,别闹了,听话啊。”
孟建国还不知道,家里的房子已经让孟琉璃给卖了。ICU住一天就是五千块钱,他在里面待了一个星期,再加上后续的抢救费用,住了一次院花了小十万。孟琉璃在外四处打零工,挣的钱刚够生活,压根没有什么积蓄。况且,她和医院里的护工聊起来,这个病是离不开人的。吃喝拉撒基本上都得有人照应才行。卖了房子,他们就得再租房子,难不成她出去打工,然后找个保姆来伺候孟建国?恐怕她挣的钱还不够付保姆的工钱。她当然也不能为了照顾孟建国就不出去工作。卖房子的钱是还剩了一些,但如果坐吃山空,他们俩还是死路一条。
思来想去,只能把孟建国送去养老院。她跑了很多地方,有些养老院的价格高得让她咋舌。而且不少条件不错的养老院都是一位难求,排队等待的名单都已经排到了几年后。后来她在网上看到了这家养老院的广告,打电话过去一问,价格还算是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以内。没怎么犹豫,她就交了定金,把孟建国安排进了两人一间的病房。
青山养老院的前身是青山精神康复医院。后来被一个乡下老板承包的,虽说也算是正规的医疗机构,可去过的人都知道这里的条件不是一般的差。他们能为孟建国做的,就是保证他饿不死,摔倒了有人扶,拉在了裤子里会有人帮他换洗。那里面的医生都操着浓重的乡土口音,护士又黑又壮臂力惊人,如果不是穿着护士制服,那看起来就和常年务农的乡下大妈没有什么区别。
孟琉璃每个月都会坐上两个小时的长途车去看他。每次去,孟建国都黑着脸,他那时候已经开始怀疑家里的房子没有了。可话说不清楚,着起急来话就变成了哼哼。孟琉璃看他这样,就故意逗他,“爸爸,您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自己也要多保重,我一有机会就会来看您的。”
下次再去,孟建国也许是已经自己练习了好多遍,吃力地一字一句地想要问她。孟琉璃看着他那副样子,也替他着急。她说,“你看你现在这样,还操什么别的心啊。房子让我卖了,我如果不卖,现在你都躺在骨灰盒里了。”孟建国的嘴唇抖了几下,然后开始念经似地絮叨着什么,孟琉璃凑过去一听,哦,都是骂她的话。孟琉璃给他喂稀饭,他那还能动的右手猛地一抬,碗飞了,稀饭洒了孟琉璃一身。孟琉璃把带来的糕点和营养品放在他的床头,他用拼死的意志使劲全力,把它们打落在地。浑浊的眼珠子里喷着冒血的愤怒。
孟琉璃看着他的样子,脸上浮起一个笑。她说,“你扔吧,你闹吧。孟建国,你要明白一件事,你现在睡的床位,你刚刚打翻的稀饭,还有我今天带给你的东西,全都是用卖房子的钱换来的。你把它们打翻打坏,我不会有丝毫心疼。不过你的房子可是被你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