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身轻盈飘逸的藕荷色衣裙,裙角以金线绣出大片扶桑花纹,一如虞瑶曾在魔宫时穿过的那套华服。
她不由地有些出神。
若这里是晏决的记忆,那么视野中的女子,便是与他最深的痛苦息息相关之人。
女子伫在前方某种方正刑台之上,正张开双臂护住身后被结界锁住的少年。
在她前方,许多道骨仙风的身影于半空浮现,一双双眼睛却无情而冷漠地俯视着他们两人。
其中一人摇着头,神色肃穆地开口,“你身为师父,关心徒弟情有可原,可戚岚作为内门弟子,也有关心他的师父。戚岚的师父只想替自己的徒弟讨回公道,而你的徒弟杀害戚岚一事证据确凿。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可为他辩解的?”
在诸多长老的审视目光之下,女子却毫无惧色,毫不犹豫地为徒弟辩驳,“这当中必有隐情!众位长老口口声声判他有罪,但又有何人亲眼看到,他一剑穿过戚岚的心口?”
“戚岚被人一剑穿心,伤口痕迹极细,干脆利落,且毫无剑器自带的灵矿气息,在场诸位长老均已验过。宗中谁人不知,你那徒弟以气凝剑的本事是由你一脉相传,而他的弟子令牌偏偏在戚岚的尸首旁被人捡到,真相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弟子是教过他以气凝剑,可宗中在弟子之上,众位长老包括掌门您,不是皆会此招吗?”
“荒谬!难道我第一宗门的长老还会处心积虑杀害戚岚,只为了嫁祸给你徒弟?你那徒弟一向孤高不群,与戚岚更早有矛盾,宗中小辈对此几乎异口同声。你莫要忘了,他先前与人一言不合动手时,便曾以气凝剑伤过同宗师兄们!”
“那是对方先出手伤他,难道他都不能还手自保吗?无论如何,戚岚被害分明疑点重重,伤口可用歪门邪术伪造,遗失的弟子令牌亦可由人预先盗走。众位长老如此匆忙将戚岚的尸首下葬,急于给弟子的徒弟定罪,实在有损天极宗的大宗风范!”
“大胆,竟敢挑衅整个宗门!本座知你十二岁结丹,十五岁结婴,十八岁步入化神期,年纪轻轻便成为天极宗的长老,资质万中选一,但宗门待你不薄,即便你在徒弟试炼时闯入幻境,也并未责罚于你。而你呢?你又是怎么回报宗门的?”
“众位长老确实并未责罚弟子,却为何却瞒着弟子,伤弟子的徒弟?弟子因担心他才贸然闯入试炼幻境,本是弟子的过失,可众长老只为宗门颜面,不愿外人得知宗中新秀居然违抗门规,便在弟子被心魔重创昏迷不醒时,私自对弟子的徒弟动刑!”
“是他道心不稳,连累你为心魔所伤,依照宗门法规理当受罚,此事毋庸置疑。你到如今还在为他声言,怎不一早便将他教好,反倒令他一错再错,走到这般地步!”
“宗门何时善待过他?弟子意欲收他为徒时,宗中便已有众多阻挠之声,后来弟子执意将他留下,他又处处遭人作弄。弟子不愿他忍耐,他却一次次忍了下来。没人比弟子更了解他的性子,哪怕他一时忍无可忍误伤他人,也绝不会蓄意杀人!”
“看来,本座是说不动你了。念在你入宗十一载,位列宗门长老的份上,本座再问你一遍,你可知错?若你坦诚自己教徒无方,一再疏忽,才使他泥足深陷,那么本座可以放你一马,卸去你长老的位置,打发你去后山闭关思过。”
“掌门是想让弟子跟他撇清关系,好让宗门没有后顾之忧,对他施加重罚吗?那么弟子便在这里,当着众位长老的面把话说清楚。我没有错,我的徒弟也没有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身为师父,不但包庇徒弟,还拒不认错,依律亦当受罚。他今日本要在刑台之上受六十四道雷刑,那你便代他先受三十二道吧。天极宗的雷刑虽不比天雷强悍,却也足以撼动修士根基,你且自己保重!”
自始至终,女子护住身后少年的背影,没有丝毫动摇。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
即便她迎着刑台上大义上前,无论是第一道、还是第十道电光由上空劈下,她都不曾回头。
兴许是因为,她不愿被徒弟看到自己受罚的模样。
兴许是因为,她也想守住自己最后的倔强。
她应该是相信,自己能救下他的。
电光叱咤不止,在第二十四道电光劈下之后,她的身影分明晃了一晃。
三十二道雷刑完成之际,她虽仍伫在原地,一袭藕荷衣裙之上似乎没有半点痕迹,却有血一滴滴地从广袖中落下。
虞瑶看着女子身形不稳地侧过身,看着女子踏出裙摆的赤足布满血痕,看着女子嘴角微战不息,便仿佛能感到一股刻骨铭心的痛意,从自己的神魂深处向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这便是她闯入心雷劫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