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胜清怨月明中(三)
掬月宫西殿。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蒙蒙细雨,密如针尖的雨丝被一阵轻风吹送进来,为窗前水晶瓶中的玉色杜鹃罩上了一层晶亮的水珠。
刘谦益躬身进门,悄悄地走到飘雨的窗前,伸手要去掩上楠木雕花的窗扉。
“开着它吧,”黑暗中听得一声轻叹:“也好去去闷气。”
刘谦益身影一顿,立即恭敬地回过头来,施礼道:“遵旨。”
厢房的一角传来唏唏簌簌衣袍抖动的声音,接着是“咣当”一声,仿佛什么东西被抛在地上,裂成了碎片。
刘谦益的心猛的一沉,不由得偷偷地叹了口气。
“朕的酒壶空了,再取一壶来!”齐云灏的声音又闷闷地传来。
“是。”刘谦益转身走到外间,用托盘托了一壶玉液香回转过来,右手上还提了一盏细纱宫灯。
“谁让你点灯的?”一声断喝让宫灯微弱的光蓦然一颤,紧接着从斜刺里扑来一阵疾风,将刘谦益手中的宫灯猛的打落到地上。
在灯火熄灭的一刹那,刘谦益看见一个孤寂的身影正斜倚在墙角的罗汉软榻上,满脸是委顿与萧瑟。只是一瞥间,刘谦益便觉得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陛下……”他喃喃地唤了一声,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这还是他的陛下吗?那个坐拥天下、意气风发的少年君王,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憔悴与落寞?落寞得让他几乎不忍再看……
“刘谦益,你还是在外间伺候吧,朕想独个儿呆着。”齐云灏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
“是。”刘谦益躬身应着,摸黑收拾起地上的碎瓷片,起身往门外走去。刚走到门边,他又犹豫着回过头来,对着黑暗中的齐云灏轻声道:“陛下,酒还是少喝些吧,明日还要早朝……。”
齐云灏低低一笑:“哼哼,不妨事。朕今日开心得很,陇西终于下雨了,朕要好好庆贺一番。”
刘谦益的脸上闪过一丝苦笑——这哪里是开心的样子?
今日午后陛下接到陇西的奏报,当地久旱之后喜逢甘霖,看当时陛下的神情,倒是欣喜过一阵子。但紧接着,玄衣影卫钟启风风火火地入宫求见,被陛下急召入乾清宫东暖阁书房内密谈。从东暖阁出来的时候,陛下的脸上便已布满了沉郁的阴霾。
他奉旨守在东暖阁外,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依稀中只听到了“梅主”、“澄亲王”、“山庄”几个字。
“唉——”刘谦益缓缓地走到外间,叹息着摇了摇头。近来,他和陛下一样,也爱没来由地叹气。
除却巫山不是云(一)
自梅主子出宫之后,陛下天天按时上朝处理政务、批改奏章,神色间似乎一切如常。其实,只有像他这样伺候在陛下身边的人才知道,每日用膳之时,陛下面前的饭菜往往是原封未动地被撤了下去;深夜的掬月宫,总是能听到低沉的叹息和彻夜的辗转之声……
“梅主子,您快快回宫吧!”他喃喃地念叨着,用衣袖拭去了眼角的泪。
微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边的一角露出了几点星光。凑着这一点光亮,齐云灏慢慢站起身来,开始在殿内缓步逡巡。
这里是霁儿平时最爱呆的地方,书架案几上摆满了她调制的香脂花粉和各色的奇花异卉,馥郁的花香伴着酒香扑鼻而来。他走到窗前的黄花梨桌案前,伸手拿起了上面的一只蓝底紫花的瓷盒。打开盒盖,一阵熟悉的花香缥缈而出。
慧兰香油!
“……陛下昨晚也没睡好吗?雪霁见陛下眼底青影浮现,想必是过于操劳了吧?”
“朕没有……”
“若陛下不嫌柔福宫简陋,不如在此稍歇一会儿,待雪霁为陛下点燃慧兰香油,多少可以消减困乏……”
紫花瓷盒被他紧紧地捏在手中——霁儿,你那蕙质兰心之中难道真的没有朕的位置吗?此刻,你和他……很快乐吗?
脚步踉跄了一下,紫花瓷盒险些脱手而去。他微吃了一惊,急忙伸手扶住了身旁的椅子。触手处一片轻柔——他抓住了搭在椅背上的那件袅云罗。
闭上眼,他的脑海中浮现起太液池畔那个身着袅云罗的纤丽影子,衬着青苍的天色、衬着漫开的绣球花,那个影子茕茕而立,衣袂翩跹,仿佛一片即将随风而逝的流云……
“别走,霁儿,别走……”他喃喃地轻唤着,把袅云罗轻贴在自己的面颊上。
喝干了最后一滴酒液,齐云灏抛下手中的酒壶,缓缓地掀开了门帘。
“陛下。”刘谦益眼睛一亮,赶紧迎上去。
齐云灏斜睨他一眼,摆了一摆手:“朕要出去走走,你们。。。。。。别跟着。”
刘谦益愣怔着,那个明黄色的高大身影却已径直蹒跚出了掬月宫的大门。
“刘总管?”身旁的小太监向他投来问询的目光。
刘谦益点了点头道:“咱们还是远远地跟着吧。”
一场夜雨打湿了通往柔福宫的小径,道路两旁的青枫树上不时滴下点点水珠,将齐云灏的肩头打湿了一大片。胸臆间阵阵酒气上涌,眼前模糊一片,有好几次他险些被高低不平的石路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