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提了一个食盒,一层层地打开来,把里面的一碗白粥和一些豆腐小菜拿了出来:“周施主刚才醒了么?真是太好了,我特地从斋堂去要了这些过来,呵呵,我说是师父要的。别人也不敢问,其实师父这半月都只须喝水,哪里需要送饭去。”
小铜听了好生吃惊:“你师父真是神仙么?怎么能这么久不吃饭?”小和尚很自豪:“我师父厉害着呢,半月不吃饭算什么。”但陆小其听着并不觉得有什么,她知道道家的“辟谷”就是可以半月不吃饭的,想来佛家也是会的吧。
她谢过小和尚,拿起粥饭轻轻唤道:“周度,周度,你可还有些气力么?吃点东西好么?”周度慢慢睁开眼睛,点点头,想自己接过去吃。但两只手臂刚举到一半却无力地垂了下去,陆小其见状忙用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到他的嘴边:“来,让我来,你快趁热吃些。”周度看了看她,神色有些不大自然,刚才她喂自己喝水就罢了,现在还要当着这么多人喂饭,他实在有些不习惯,就看了看小铜和小和尚:“还是……劳烦二位吧。”一直的小铜醒悟过来:“是哦,奶奶是主子,做这些事成何体统?让奴婢给周先生喂饭吧。”
陆小其却坚持,那勺子还是凑在周度嘴边不放下:“谁喂不是一样?换来换去的多麻烦,你倒是快点吃,要不然我的手都酸了。”周度无法,只好低头吃了,然后慢慢吞咽着,尽管是粥,但他好些日子没吃过饭食了,所以下咽有些困难,陆小其耐心等他咽好了,才又给他喂了第二口,就这样,两人一个慢慢地喂,一个慢慢地吃,场面从不自然慢慢就变得温馨起来。
一旁的小和尚偏着头看了半天,最后十分羡慕地说了一句:“哎,记得小时候我娘也这样给我喂过饭来着。”小铜好生好奇:“原来你也是有娘的啊?”小和尚不高兴了:“你个小施主说话还真是的,谁没有娘?难道能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么?”小铜呵呵笑:“别恼别恼,人家是真的不知道嘛,还以为庙里的和尚都和我们不一样的。”小和尚“哼”了一声:“没见识。”小铜又发现新大陆一般抿嘴笑不停:“啊,原来和尚也会恼的呢。”
两个小的在那边叽叽喳喳,两个大些的却在另外一边只是静静地喂饭和吃饭,偶尔不经意对视上一眼,气氛难得的融洽。
不过周度吃到半碗粥之后就吃不下了,陆小其也知道不能太难为他,只要醒了就好,日后慢慢来。所以她就让小铜收拾了碗筷给明慧拿走了。小和尚临走之前,小铜还忍不住对他做了个鬼脸,小和尚就暂时性的板着脸走了,不过日后见了还是照样说说笑笑的。
明慧走了之后,陆小其又拿起湿毛巾去帮周度抹脸,她平日经常这么做是做惯了的,但周度是第一次看到,所以好生尴尬,轻咳了一声转过脸,脸色竟有些微微地红了起来,弄得陆小其也有些尴尬了,但她只楞了一下,就决定不管这些了,反正等他痊愈还有些日子呢,抹个脸就这么尴尬,那还怎么成?所以她硬是坚持着强行给他抹了,他此刻浑身无力,手都不怎么抬得起来,加上也不好意思太过明显地拒绝,只好也就让她抹了,但抹完后他便假装闭上眼睛,好久也没敢直视她。
正文 第八十四章 陷阱
第八十四章 陷阱
日子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十几日。陆小其每日只是念经和照顾周度,然后闲时就看着小铜和明慧小和尚一会儿说说笑笑一会儿又闹闹别扭的小插曲,总之大家相处得很融洽,周度的伤势也恢复得不错,陆小其的心情也十分好,这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这一日她坐在蒲团上,手里拿着一本佛经,刚开始还在认真的看,但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出神了,然后出神出神着就忍不住一个人在那里嘴角微微勾起,笑容从心底透到了脸上,笑得她两只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旁边的小铜看着自己主子又出现这种神情了,不由得琢磨起来:奶奶是怎么了?一个人坐着也能无端端笑起来,这可不是第一次了,这段时间她已经这样过好几次了,而且有越来越频繁的迹象,不知道她是真的开心得不行,还是念经念得有点神痴了?若是开心,为什么每次一叫醒她又不笑了?看起来更像有神痴的苗条,若真是这样,她会不会想要真的出家?不。不,那样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小铜越想越不安,决定干扰一下自己主子这神痴的状态:“奶奶,奶奶,周先生那边是时候该换药了。”陆小其回过神来,忙站起身来:“是呢,该换药了,你瞧我这记性。”
两人走到隔壁,周度正半躺在床上看书,听见陆小其和小铜推门过来了,他就坐了起来,如今他伤势恢复得不错,脸上不再是以前那般的土色,恢复了些健康的颜色,人也有力气多了,可以稳稳地坐起了。
陆小其笑吟吟地过来:“要换药了哦。”这个换药的程序周度早已经熟知了,所以他便熟练地转过身来,背对着陆小其褪下上衣。然后陆小其用手拿起绷带的一头,慢慢地,一圈一圈地解开那长长的布带,直到在床上铺得满是的,周度均称而修长的背部才整个露了出来,如果不是背上那道有些发黑发肿的伤口,其实他的后背可以说是很好看的。陆小其这样想完,忍不住又暗骂自己:人家可是死里逃生的伤员,照顾好他才是眼下最紧要的事,怎么自己还无聊的去想什么好不好看的事情?当真有点该打!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自己最近心神总是有些不专,没事就老想些无聊的东西,看来得注意一下了。
陆小其检讨完自己后编敛起心神,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那伤口,然后欣慰地笑起来:“今日看起来已经肿得不多了呢,你自己感觉如何?”周度“嗯”了一声,陆小其知道他不爱说多话,也知道他这个“嗯”的意思就是说感觉是好了些,所以她当下甚是欢愉,又让周度趴下,然后开始用干净的棉花给他清洗伤口。
周度趴在那里,然后浑身放松,微微闭上了眼睛。他觉得陆小其的动作很柔和很柔和,那棉花带着清凉之意轻轻软软地擦拭着他有些发热的伤口,当真好生舒服,就连他原本觉得很痛的伤口都似乎不那么痛了,其间她的手指也会有一两下不小心触到他的肌肤,但并不会弄痛他,反而有种别样的舒服,他总觉得她的指头是世界上最柔软的手指了……总之,每次换药的时候他都觉得说不出来的舒服。当然,如果陆小其的动作能再慢些就好了——那样的话,换药的过程就能再延长些,再延长些……因为对他来说,这实在是种莫大的享受。
其实不光是换药的时候,还有她为他抹汗的时候,梳头洗脸的时候,和他说话的时候,对他笑的时候……只要是有她在身边的时候,他都是那样的享受。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在慢慢地陷入一个美好得让人无法拒绝的陷阱中去了,他明知道陷得越深今后拔出得就越痛苦,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陷进去了,他不再拒绝陆小其对他那样不讲究距离的照顾,任由她对他那样好,离他那样近,为他做这样那样的事情……他也任由自己越陷越深。
有时候他真想一直就这样糊涂下去,什么也不去想,可是他却没法骗过自己,他知道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想法罢了。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陆小其能在寺里待的时间是七七四十九天,这四十九天过后,一切将不复存在,到时候她还是大宅门里的四少奶奶,而他则还是一个连命都不值钱的逃奴,她身边将会有着许许多多的眼睛,他就是想光明正大找她说此话都难,更别谈其他的了。
哎,就算是糊涂,就算是自欺欺人。也不过是七七四十九天,就让自己放任这七七四四九天吧,日后,便永不相见。
陆小其自然不知道周度心里有这么多想法,她已经为他换好伤药,缠好布带,然后拿起他的上衣:“嗯,好了,来,穿好衣服。”他也顺从地把手伸过去,由她帮忙穿好了衣服,系好了带子,在这中间他的眼神只是低低地没有看她,在陆小其看来他是习惯性的没有表情的表情,但这其实是因为他不敢看她,他怕自己抬头一看她就会泄露心中的异样。也许她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特别,可他却觉得,只有妻子才会为自己的丈夫穿衣,所以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比任何时候都更容易冲动,比任何时候更渴望想要拥有她,将她揽入怀中……所以他不敢看她。
陆小其做好这一切后,并不马上过去隔壁。而是在一旁坐下了,笑道:“周度,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给你换药的时候都会想到什么?”周度终于抬眼扫了她一样:“什么?”陆小其拍手笑道:“说起这个东西,我先给你们两个猜个谜语,听好了哦,嗯,是这样的……三角四楞长,珍珠里面藏,要吃珍珠肉,解带脱衣裳,打一能吃的东西。快猜快猜。”小铜最喜欢猜谜语了,可是她猜来猜去也猜不着,周度则干脆就是一句:“猜不着。”陆小其知道他的性情,也不嫌他扫兴,只兴趣盎然地提醒小铜:“是一种过节才能吃得到的东西哦。”小铜一点就通:“啊,过节才能吃得到的,年糕……月饼…。。啊,都不是,我知道了,是粽子!”陆小其对她竖起大拇指:“对,还是我们小铜聪明,就是粽子。”小铜听到这里又笑得更厉害了:“呵呵,呵呵,奶奶刚才是说周先生象粽子!因为他每次换药都要脱衣服,而且身上还跟粽子一样包得一圈一圈的,你别说,还真像,只可惜这珍珠肉却是吃不得的。”
陆小其和小铜两个在旁边笑得花枝乱颤,周度尽管表情不多,此时也被感染得笑了一下,但嘴上却道:“就知道笑。”
一天总是很快就过去了,天色渐暗,陆小其又不得不回客堂去了。
暮色渐浓后,又渐渐明亮起来,因为今晚的月亮很好。周度看着从窗户中投入的乳白月色,就忍不住穿上鞋子出了房,在走廊上随意的走了走。这些天总躺着,人都快闷出病来了,但陆小其没走之前他却只能躺着,其实他前几日便已经能够行走了,但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如果他已经能够自理一切,那她还有什么理由过来那样细致无微的照顾他呢?
周度正在走廊上漫步,不想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你,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周度墓地回头,见是一个怀里抱着一叠经书的和尚,心里便暗叫不安,这个时候平日从没有人来。如今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不认识的和尚呢?他正想着要怎样回答才好,幸好明觉从另一边拐出来了——他是来给周度送晚饭的,见眼前这个情形也楞了一下,然后对那和尚木木说了一句:“师兄,这位是来找师父的居士,师父闭关,他就在这里住一晚了。”那和尚见明慧这样说,就释然道:“阿弥陀佛,原来是这样,那小僧就不打扰了。”
这和尚走后,木口木面的明觉又烦恼起来:“阿弥陀佛,我也跟师父一样打起诳语来,罪过啊罪过。”
周度在那边也木木地站立了很久,刚才这件事对他犹如当头棒喝,他对自己道:不,不能再这样了,太危险了,今天能有一个和尚看到自己,那改日也难保没有别的和尚会看到自己,如果自己一直出现在陆小其斎祭的地方,只怕会引人猜疑,对于身处大宅门的陆小其来说,名声是万不能有一丝丝瑕疵的……不,他不能再待下去了,既然注定了不可能,为什么还要留恋?说什么七七四十九天就好,根本就是放纵自己!他不能允许自己再这样下去了。
他有些痛恨现在的自己,他周度从来做事都很清醒,目标也恨明确,他从来都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他不允许自己再犯这种低级愚蠢的错误!
正文 第八十五章 转变的开始
第八十五章 转变的开始
次日,陆小其如同往常那样早早就过来禅房了。然后她习惯性地走到通往隔壁的那扇小门前,敲了敲门告诉周度她来了,然后就推门进去,以为可以好像平日那般看到周度了,可是这一次却让她十分意外,周度居然不在,小床上的被褥且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她愕然之后,心里就有些不安,他能自己站起来走了么?可这么早他到哪里去了呢?而且,房子里面突然弄得这样整洁……总叫人觉得有些奇怪。
小铜跟在后面也奇怪地四处打量:“奶奶,周先生是不是走了?”陆小其心往下一沉,忙道:“怎么可能,不会的,他不会说都不说一声就走的。”小铜点点头:“这倒也是哦,奶奶照顾了他这么久,他应该不会不辞而别的对吧?他平时话是少了些,但看起来不是这样不懂礼数的人呢。”
陆小其嘴上说不可能,心里却十分忐忑,他当初就曾要求枯木大师对她隐瞒他的下落,所以不辞而别这种事,其实是十分可能的……可是。之前一点预兆都没有,她一点都没感觉到什么,,他,他应该不会真的就这样走了吧?
陆小其在焦虑中等了好久,可最后等来的只是周度托明觉给她的一封信,小和尚一边把那封信递给她一边简洁地道:“周施主今早走了,他让我把这封信给你。”她几乎是抢一般地拿过信来,然后心急火燎地打开一看,上面却只有寥寥三个字:多珍重。
果然,他果然是走了。陆小其的心里突然间觉得空荡荡的,就想身体某处被猛地掏空了一般,一时间她竟只觉得一片茫然,直到过了半晌,她才开始难过起来,然后低声问道:“小师父,周施主他……可还有什么话么?”明觉摇头,旁边的明慧见陆小其十分难过的样子,急忙不满地摇晃明觉的手臂:“喂,师兄你怎么这样?就不能多说点什么嘛?比如那周施主到底是怎么走的,走之前总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吧?你都快回忆回忆啊。”明觉瞪了他一眼,抽出手来:“明慧师弟,这般拉拉扯扯地成何体统,出家人四大皆空,你这般激动怕是犯了嗔戒了,师父不在。就由我来管教你,今天你可要好好念经,反省自己。”明觉“哼”了一声,明显地不吃他这一套:“你别以为比我大两天就可以管教我了,就是师父在他也未必会罚我呢。”明觉仍然木着面目:“师弟难道不知道我向来都比师父更懂得佛家戒律么?连师父闭关也是因为我说了他……咳咳,总之这就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明慧抓狂了:“啊,师兄你说了什么让师父闭关了?你,你……”
两个小和尚你一言我一语争吵着去了,陆小其却在禅房里又呆了好半天,心里想的全都是周度:他的伤还未完全痊愈呢,身上又没有银两,身份又是黑户,他这样在外面怎样过日子呢?当真是让人想想就觉得难受……
可是,他之所以就这样走了,只怕……还是不肯拖累她吧,当日她说要想法子帮他脱掉奴籍的时候,他便是这般说的。其实他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只是大宅门里一个需要依附别人活者的小媳妇,夫在从夫,夫丧从父,一举一动都须得特外的循规蹈矩。 如若不然……不,她才不要一辈子都这样过日子,大宅门里的女人们什么也做不到,除了规矩,就是小心,然后就是无休止的宅内斗……她受够这些了。
她想拥有自己的力量,做自己要做的事,帮自己想帮的人,她想要为自己当家作主!
也许这个目标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是难了点,但却不是全无可能的,特别是对于寡妇来说,一个家里既然失去了男人的支撑,女人出来抛头露面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过……只怕庄家的规矩是不允许她这样做的,而且庄家也养得起她,她若真想做什么,只怕得等到庄老爷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