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煊收到李青神的亲笔密信的时候,只在祭天大典的前一日。
“綦将窃国,高阳王余党于东部中军根基顽固,幸有孟老太妃从中转圜协助,神幸不辱命,领冀、济、青、光羽林十万,已将抵京,正待诏令。”
不过寥寥半页墨迹,不曾写出半点过程艰辛,是元煊熟悉的李青神的口吻。
她收到祭天大典的消息也不过在前日,前日的信应当也送到了李青神手中,信中有祭天大典的方位。
正定在洛阳东北向的城中。
金墉城在洛阳西北一隅,洛阳城至今也不曾大力出兵讨伐,为的就是金墉城本就是用以护卫京师的小城,本就易守难攻。
那三四成的中军足以守好金墉城,更不提还多出来些僧兵。
不知从哪传出来的帝师谣言,叫京师内外千余佛寺都拥护起那个叛贼清河王来。
新帝也头疼不已,下旨讨伐李青神,要废了李青神的大都督,可向东发兵,还有个元延盛在虎视眈眈,只能等待北地援兵。
祭天大典,也是为元煊带兵出金墉城做的鸿门宴。
入驻洛阳城的几尊大佛背后的门人谋士,有人后知后觉,隐约意识到了,洛阳这个烂摊子,或许清河王早就不想要了,唯有做足姿态,才好彻底舍弃,方可破局重生。
綦伯行和洛阳勋贵们从第一日朝会开始便闹得很僵,四大汉人世家至今除却卢氏一族中的一人上朝投诚之外,其余都还没有什么动作,由以崔耀为首的崔家,甚至是半个尚书省,都做出了不甚配合的姿态。
门人们天天听着綦伯行怒喊要砍了那群世家勋贵的脑袋,已经听出了茧子。
綦伯行受气不够,綦氏男子与连襟,全部被安插在了朝中要紧位置,任人唯亲之丑态,已经让国子监里头的学子义愤填膺,写出好几篇讥讽文章来,被綦氏扈从得知后,都下了大狱,说要砍头。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国子监的学生多得是有背景的,不少朝臣找新帝哭诉,见捞人不成,把腰间粗麻拿下来就要去先帝灵前上吊。
国子祭酒李山鸣听说之后也见了新帝,他曾经给太子讲过书,对綦家家风性格略有掌握,见着綦伯行在皇帝跟前,直着背脊就跟人辩驳起来。
李山鸣一心学问,骂起人来也是引经据典,綦伯行只听懂了一半,那就是骂他,“心胸狭窄,识怀短浅,纵麾下英雄众多,却只将你当一踏平天下的熊罴罢了!一味只懂征掠杀伐,却无经世之才,便是占据了洛阳,也不知天下人心所归,不在铁腕之下”。
綦伯行脸色铁青,刚要叫人拉下去砍了,却被闻讯赶来的綦英娥阻了。
“他是煌儿的老师。”綦英娥站在殿门口,只说了这一句话,“此前我一直不得机会与李祭酒询问煌儿的功课,如今留着,也想听一听我被困之时煌儿的事,聊做安慰。”
綦伯行因此哑了口,不说话了。
新帝折腾得一日脸色比一日难看,几次都险些忍不下去,好在有东阳公从旁相劝,联合平原王穆望从中斡旋,这才免了那些得罪了綦氏的勋贵与士子被斩首示众。
只是关于东阳公与新帝关系并不清白的非议甚嚣尘上,更有甚者,挖出东阳公之父章武王从前在太后临朝称制的时候成为其入幕之宾的绯闻来,意指父女皆因色侍他人谋权。
这消息被皇帝知道了,转头拿来同元葳蕤抱怨,半真半假道,“如今是黄河濯襟,是清不了的,偏生我与阿妹平白受辱,还不若坐实了才不枉一身骂名。”
元葳蕤坐在一侧专心用琥珀酪饮,这是与崔松萝为了金屋被救出来的女子有些谋生技能,特地教的,属她身边的脩容学得最好。
听到这里,十分可惜有浊气糟蹋了这碗好东西。
她懂冶铁铸造,懂治国方略,可那些男人,甚至眼前这个仰慕她的男人,依旧只盯在她的皮囊之上,甚至要冒着得罪自已失去谋士谋划的风险。
不过都因为他们从不相信一个女人的谋略能有颠覆乾坤的力量。
所谓的爱慕,却从未当真去真心对待,更不会知道一个人的灵魂之重,远过于这浊世身躯。
这才不是什么爱慕,不过是春日里头嗅到气味乱嚎的冻猫子。
小女郎有句话说得对,心情不好,就想吃甜食弥补。
元葳蕤安静吃完,才撩了银匙,抬眼看向因为寂静逐渐讪讪,拿了书详做观赏的皇帝。
“那若是天下人说您偏信奸佞,纵容綦氏把持朝纲,一味躲避享乐,甚有可能本就是联合綦氏与穆氏,杀兄夺位,陛下也要坐实了不成?”
一语落下,盘亘在两人之间的春溪成了冬时冰河,元葳蕤第一次在这个自已面前只有谄媚慵懒之色的新帝身上,看到了无端的威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