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暗黄,从窗纸可见屋外晃荡不止的风灯,哪里有什么幽蓝的火光?
适才的漫长道路、一人一马早已凭空消失,他却仍然心悸如鼓。压着胸口喘息渐定,才发现原来还在自己房中睡着,适才只是一场幻梦。
醒了,就当不得真了。
可是梦中前途漫漫却不知目的,想要退回却已再无退路的无力与绝望;悠悠旅途却只有他一人一马的孤独寂寥,仍然像恶毒的长蛇般自梦中绵延而出。即使在已经醒来的此时,仍然妄图要将他牵扯下去。
刘辰庚只是突然哑声低笑,压着胸口的手却并不松开。这只手开碑裂石亦是常事,要将那些他所不该有的情绪阻挡在胸膛之外,应当也轻而易举。
常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是他整日的事务烦心,要梦也应当梦见南楚军阵,怎会出现这样无头无尾的梦境?而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再定了定神,他松了手,随便找了件袍子披上,下床向桌旁行去,要倒一杯凉水清醒清醒。
行至桌前,却突然见到一物,细长的竹身光滑劲挺。胸口陡然剧痛,猛然间汹涌跃出,阵阵抽搐。
这奇痛如此剧烈,恰恰生于他最为脆弱无防之处。即便是于战场上骁勇无匹,浑身染血依然列阵前行的他也无力抵抗。压抑的喉间发出裂帛般的抽吸,可也已经无余力去理会,只能牢牢地压住胸口那块巴掌大的地方。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阻挡冥冥中一把冰寒无形的钝器,不断在他胸腔中的掏挖措动。
凝止了也许只是片刻,也许已经半晌的时光,胸中的剧痛终于渐缓。他放下双手,目光有些涣散地抬头四顾,过了片刻,才渐渐清明漠然。
不应该出现在此的……那只会束缚他的事物,他早已远远丢去。今日再见,也不曾向将之拣拾回来的谋士严九讨回。
再凝神看去,原来桌上只是一支毛笔。用过还未及清洗,静静地躺在桌上,干涸的墨渍凝结了柔白的笔头。
呆然半晌,一屡不屑的冷笑丝丝浮上嘴角。
为那过去不再回首的往事,为数度出现的毫无头尾的惊梦,也为多心的自己。
他早已放下。
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不过如此而已,又何苦再来缠他。就算冥冥中有鬼神存在,要扰乱他心神为司徒若影的冤魂报复,他也能凭一己之力挡开。
不过一个曾让他稍微动心的侍宠罢了,他为之懊悔数年,早也应当放开。更何况当下练兵已成,只等开拔南行。大战在即,又何来精力去为之烦扰。如今在他手下求生的,已经不再是区区青阳宫中数百人。而是十数万计的大军,甚至国之存亡。
司徒若影,若将南楚大败,一举挫伤司徒氏在四国九阳教徒中的威信,应当足以做你的祭品。
司徒若影,你可否暂放我一时轻松。
别忘了死者俱往矣,生者还要前行。
。。。。。。
胸口似被适才的顿挫掏出一块半大的空洞……只是半大的空洞而已,却有什么东西正缓缓地流淌而出,浓稠的,不舍地流淌出去。
刘辰庚一时失控,将桌上文籍笔墨狠狠扫落下地。
郑枰钧看着颜承旧把玩手中笛子,冷哼一声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献宝?若今日刘辰庚将它拿了回去,不知还会生什么事端。你就嫌若影现在麻烦还不够?还想前事重来吗?〃
〃我只是看不得有人因这厮受苦,这厮却自己在逍遥罢了。〃
〃噢?我倒觉得即使见了这笛子,他也挺逍遥自在的。〃
颜承旧轻轻一笑,将笛子轻快地在空中抛了个转,道:〃胡吹兼胡柴。我不信你没看出来,他那时的眼神都变了。〃
〃噢天!承旧,都什么时候了,这些恩恩仇仇的事情以后再说行不?若是他心绪失控,战时说不定会大失平常水准!〃
〃 你怎么不说他因心怀愧疚,以后战意剧增,说不定能取得最佳战果?〃颜承旧笑道,〃更何况,他算是比较贤明的统帅。我一个与他素不相识的外人,他本可以不理会这清野撤军之策,可却认真听取,还言道会好好考虑。〃顿一顿续道,〃就统帅来说,算是上佳了。只可惜下面没有像我们这样贤明聪慧机巧百变的臣子哪,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