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刻书玉殿,秦棠景处理完奏疏,已经在案上铺开一卷空白诏书,拿笔蘸墨,笔尖却在诏书上方凝持,胳膊仿佛如铁般沉重,迟迟不落笔。
“就这么难吗,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过一会她问阶下那人。
“没有。”那人低头答。
“你可知这道诏书一旦颁布意味着什么?”秦棠景又问,笔尖还是凝持未落。
暗卫只把头低着,没吭声。
君就是君,踩在万人之巅上,岂是旁人能随意左右。
“两难,真真两难。”龙案旁,秦棠景将手托腮叹气,只差没把下半辈子的气都叹光,“不做吧对不起大秦江山,做了又对不起孤王自己那点真心。”
两者相较,孰轻孰重毫无疑问大秦江山,她还没到色令智昏的地步,很清楚自己在大秦江山面前那点真心微不足道。
可七万人生死成了她跟楚怀珉之间那根悬梁,指不定哪天轰然倒塌只剩家仇国恨。
换了最初那时候恨便恨了,绝对不会在意,本来就是对立没有对错,偏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楚怀珉处处手下留情。
“大王不该心软,而动摇信念。”暗卫不愧是暗卫,尽职尽责,提头发声。
“信念?”秦棠景眯起眼。
“是,灭六国一统天下,大王前进的脚步不该被心软绊住。”
暗卫字字句句在理,就像一句惊醒梦中人。秦棠景被自己的信念束缚,也被自己曾经立下的豪言壮语打败,无话反驳,也不托腮叹气了,甩甩头抛弃杂念,擎笔朝空白诏书落笔,但也只是写了不到十个字,最终懊恼将笔狠狠一扔。
那笔半空划出弧线后尖峰先着地,墨染痕迹斑驳,凌乱且狼狈。
“大王息怒。”暗卫躬身,“大王若是觉得两难,属下以为,大王可以前去朝殿。”
朝殿那里正中间,放着一尊上代王朝九鼎,每个臣子上朝都会路过。她这句意思很简单,多看看九鼎巩固信念,也冷静下来把诏书写完。
这个建议竟然得到采纳,秦棠景当真前往朝殿,就这么围绕九鼎将它摸了个遍。
随即也不走,就坐在九鼎面前一眼不眨地看着它,想九鼎怎么风光延续千年,想它几番沦落几番异主,到最后却落到她手里。
天下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谣言流传,那就是得九鼎者得天下!赵国虽然得了却没守住,如今九鼎在她手,这不就是上天注定?连老天都祝她一臂之力!
还是那句话,私人情思比起江山,的确很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一尊九鼎在眼前,可盯久了双眼泛酸,秦棠景小小眨了眨眼,觉得自己还不够狠心绝情,于是继续安静地盯着。
秦王坐在那发呆,侍女们站了许久也不敢吱声。
直到夕阳渐垂,将九鼎的影子从正面照到背面再也看不见,秦棠景这才止住思绪,仰头迎着夕光,只是慵懒地张臂伸个腰,最终拍拍衣衫灰尘施施然起身,直往方向书玉殿。
“恨便恨吧。楚怀珉,你该理解为君的苦衷才是。”
恨便恨吧!她在心里将这句重复读了又读,重复得自己渐渐心冷。
“你这招果然有用。”秦棠景去时心烦意乱,回时心无杂念手里还摇着把折扇,语气听起来非常清爽,一双腿跨进书玉殿那刻话也紧跟,“看来以后孤王可以经常去朝殿了。”
“大王圣明。”暗卫这时仍站在那个位置,不过地上那只朱笔已经被她拾起,见秦棠景走近双手立刻捧起将朱笔举至头顶。
笔是上等绝品,世间少有。
秦棠景顿步,拿笔在掌心一下子握紧。
片刻之后她擎笔重新落座龙案旁,该写还得写,该下诏还得下诏。
这次比起初次写诏利落许多,笔锋没有犹豫也没有停顿,一道带血腥的诏书一气呵成,不消半盏茶连字带印呈现龙案上。
“交给李世勤。”很快秦棠景吩咐。
“是。”
“告诉他,半个月后执行。”
“遵旨。”
暗卫领了命令,仍然来无影去无踪,转眼消失匿迹。
“那我也不瞒女相,这东西烫手,还望三思而行。”细细风过,初春依旧料峭。楚怀珉感觉到寒意先是拢紧披风,这才挽起拖地衣袖斟茶。
“臣来此自然经过三思周全,所以楚妃娘娘不必相劝,好意臣心领了。”李世舟见状主动把空杯举起。
于是飘香茶水一滴不漏,精准倒入杯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