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赛花一步行错, 阵中的兵便像涌动的潮水将她那支人马缠住。 忽然潮水一分, 前面出现黄旗, 童赛花立马不动, 对着那旗子打量, 好像犹疑不定。 燕青急得汗都出来了, 大喊:“向右,向右!” 童赛花此时却一驱鞭, 拨马向左转去。
“童小姐不认识颜色!” 燕青突然醒悟, 他想起童赛花那颜色纷杂的房间和她那身奇怪的花哨打扮, 一下子明白过来。 但这明白来得太晚, 童赛花和她那支人马陷入火箭包围, 但见万箭齐发, 兵士纷纷倒下。 童赛花身中数箭立在阵中, 手里依然紧握那青铜哨棒, 她两眼盯着前方, 睁得大大的, 充满不解和不甘, 她熟读兵法, 武艺高强, 立志要扭转大宋兵家颓废之状, 怎么第一仗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她从不惧死, 只是死得不甘啊!
又有几只箭射向她前胸背心, 她摇晃几下终于倒地。 燕青大呼“童小姐!” , 不觉喉头哽塞, 喊不下去。 此时左右两翼喊杀震天, 已是决出胜负的关键时刻, 燕青不再迟疑, 领兵全力冲杀。
两个时辰后终于三路人马均闯出“乾坤阵”, 但回首之际, 发现身后的兵士已不足五千, 将领中又少了张青、孙二娘…
清溪城内火光现出, 军士们趁乱在方腊王宫中大肆抢掠。 燕青和柴进对王宫轻车熟路, 一个奔去找玉芝, 一个急去找金芝。
燕青跑到玉芝住的“玉雅阁”, 冲进去大喊:“玉芝, 玉芝!”, 无人答应, 转身之际突然发现她在南墙一角, 面壁而跪, 燕青走到她身后, 又喊一声:“玉芝!”
“你是谁?” 她未转身, 对着墙问。
燕青一愣, 缓缓道:“我是梁山将领‘浪子燕青’, 我来救你出去。”
“你是我们的敌人, 你一直存心要害我父王,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她说着双臂在胸前一抖。
燕青大喊“不要!”, 跃身过去将她抱住, 见她满面泪痕, 胸口深深插进一匕首, 鲜血汩汩而出。 燕青垂泪道:“玉芝, 为什么不信我? 我可以救你出去, 你这么年青, 可以好好活下去啊。”
“云奉尉, 你是我的云奉尉吗?” 玉芝挣扎着抬手摸他的脸。 他紧握那只手用力点点头道:“我是云奉尉。”
“云奉尉, 带我去涉猎。”
“好, 我带你去, 去最深的山林, 射大野猪, 白狐狸, 最好还有几只大豺狗…” 她的手渐渐冷去, 最终无力地垂下。
燕青面色惨白, 抱着玉芝尸首, 用手轻轻将她脸上残余的泪抹去。 正此时门外一声厉喝:“你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竟然连玉芝也不放过!” 他抬头见方腊手持方天画戟向他刺来, 忙放下玉芝, 闪身躲过那戟。
此时门外又闪进一人, 方腊见了那人仰头惨笑道:“我的柯驸马也来了, 真是老天有眼, 让我国亡家破之际先要你们这对忘恩负义之小人的性命, 快拿命来!” 方腊说着举戟向柴进刺去, 柴进见了竟不回避, 燕青要抢去救援都来不及了, 情急之下大喊道:“圣光图! 我知道圣光图的秘密!” 方腊的戟在柴进胸前半寸处停住, 他转头问燕青:“你说什么?”
燕青急道:“我知道怎样看懂圣光图, 你找到了其中的机密就可唾手而得天下。”
“我凭什么信你这话?”
“你带我去假山石洞, 我便显给你看, 而且现在对你而言那石洞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方腊想燕青之言有理, 这圣光图的秘密又让他绝望丧狂的心燃起了新的希望。 他依然用戟抵住柴进, 对燕青道:“好, 我再信你一次, 你若有半句相欺, 他必丧于戟下。”
燕青点头即前行, 方腊挟着柴进在后面跟着, 三人挑那偏僻之路, 曲曲折折, 将行到假山之处时, 忽然一箭飞来, 正中方腊肩头, 他抓柴进的手刚一松, 燕青就跃过去将柴进劫下。 假山后慢慢走出一群人, 为首的是武松、花荣, 花荣手中的弓还未放下, 显然刚才一箭是他放的。
方腊望燕青冷笑道:“明知你是奸诈之人, 怎么又信了你的花言巧语? 哈,哈, 什么梁山好汉, 不过是一群暗中使诈的小人, 你们今日赢了我也要受天下人耻笑!” 他说着举戟要自尽, 武松飞身过去, 将他的戟夺下, 众人一轰而上将他扭住, 绑了送于宋江面前。
燕青和柴进只在旁边看着, 二人均默默不语。 燕青想他刚才好像隐隐有救方腊之意才提出去假山石洞, 怎奈人算不如天算, 他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他抬眼看柴进, 见柴进面露凄惨悲色, 心知必是金枝也香消玉陨。 他叹声道:“柴大哥, 这一切自有天数, 我等人力不及啊。”
柴进摇摇头, 轻声道:“我就晚了一步, 我找到她时, 她的尸首还有热度。她身上还有一封信, 原来她早知道我们是梁山的卧底。”
“她怎知晓?”燕青大惊。
“我在睡梦中有几次唤宋大哥。” 柴进说到这儿而苦笑一下, 接着道:“这种事原是瞒不过枕边人的。 我现在才知道她后来为什么会经常说要和我隐居山林, 做一对平凡快乐的夫妻, 那是她的梦啊。”
“她怎么能将这么大事一直隐藏?这关系他父王的生死存亡。”
“她不说出来, 是因为爱我, 以为至深的爱可以转变我的想法。” 柴进说到这儿忍不住垂下泪来。
燕青这才明白刚才方腊刺柴进时, 他为何不躲? 哀莫大于心死啊。 他的眼眶此时也湿润了, 今日童赛花和玉芝都是当着他的面死去的, 他总觉得这二女的死和他干系甚大, 而且童赛花到死都不知他一直骗她, 玉芝临死才知他是谁, 他悲哀之余还有深深的愧疚。
好一阵子, 柴进止住泪, 舒口气道:“班师回朝后我要辞官退归山林, 我要去圆她的梦。” 燕青望他道:“柴大哥, 好气魄!”
“怎么小乙兄弟也有此心?”
“我早晚一日终会如此。” 燕青说着想起了李师师, 若有一日和她一起归隐山林该多好, 这是他的梦…
江南五月, 梅雨霏霏, 一支疲惫的队伍在北上的官道上缓缓而行, 队伍中一人举箫而奏, 箫声低迷回转, 显出阴郁离散之气。
忽有一人跑向那吹箫人道:“小乙兄弟, 时迁不行了。” 燕青停住箫, 忙向后面一马车跑去。
时迁奄奄一息, 原本尖瘦的脸现在还不足一巴掌大。 他患砂肠绞多日, 军中无良医良药, 眼见着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燕青将他抱住道:“时迁大哥, 小乙来看你了。” 时迁喉头滚动几下像是要说话, 燕青忙将耳朵贴到他的唇边, 听他以极细小的声音断断续续道:“听大哥的, 找李师师去… 带她走… 过你的逍遥日…” 他那个 “子”还未说出便停了, 身子在燕青手上一歪。
燕青只觉得心被轰然一击, 时迁临死说出的话竟是鼓励他实现心中的最隐藏的愿望, 这愿望便是卢员外也不支持,不理解的。 唉, 时迁, 如何就这样去了? 如此知己大哥今生何处再有? 燕青止不住泪如雨下。
是夜风停雨住, 梁山军在路边扎营, 卢俊义在帐中看书, 忽见帐帘一掀, 燕青进来。 他放下书道:“小乙有何事?”
“我有一些要紧的话向员外说。”
卢俊义将旁边军士支走。 燕青道:“如今梁山军十去*, 我们何不趁此时离去, 寻个安静闲逸的去处, 逍遥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