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大半年前就想好了借口要来再见我?” 李师师边说边走到桌边坐下。
“不是, 我是怕再也见不到你, 又实在喜欢这箫, 这才未经你同意就把它拿走了。 这大半年这支箫一直在我身上。” 燕青说的是肺腑实言。
李师师却头一偏, 道:“你偷了我的东西还把话说得这么好听, 今日我要听你说实话, 你究竟是谁?”
“我是梁山头领浪子燕青; 上次和我一起来的宋员外是大名鼎鼎的‘及时雨’宋江; 在院中坐着的黑脸汉子是‘黑旋风’李逵; 和李逵在一处的是‘神行太保’戴宗。 小姐明鉴, 我今日讲的句句是实话。”
李师师笑道:“什么明不明鉴, 好像我在审你。 你是浪子燕青? 几个月前在泰安州扑倒任原的就是你了?”
“原来小姐也听说了。” 燕青笑了一下。
李师师道:“你以为我就只见显贵文人? 我也见过不少江湖豪客。 我还记得几个月前有位张闲小哥用筷子挑起盘子向我展示相扑之道呢。”
“小姐还记得这些。” 燕青心里涌起一丝甜蜜。
“我还没那么老, 怎么会记不得? 我还记得这箫被你拿去二百二十五日了, 对吗?” 她说着示意燕青坐下。
“我真没算过日子。” 他有点惊讶她怎么会记这些细节?
“计算日子的总是吃亏的一头, 赚得便宜的一头哪里会去想他的便宜赚了几日? 今日你不能将这箫就这么还了, 你起码要吹一曲。” 说着她又将那只箫递向燕青。
他接过箫感觉正中下怀, 不知为什么在见她之前, 他似有千言万语要述说, 但见面之后好多准备好的话却说不出来, 而且他也没想到碧云会一直在旁边陪着, 现在有了这支箫, 他正好以曲来传情。
他看着这支箫, 像看一个相知已久的朋友, 接着深吸一口气, 对着它吹奏起来。 在梁山上, 好多个寂寞之夜, 他就这样对着繁星冷月吹着。 他心中有一段情结, 放不下, 解不开, 无法自我释怀, 无法向人吐露, 只能向林间夜露低语, 向湖面清风细述。
他是一个浪子, 既是井市间的浪子, 也是江湖上的浪子。 他多才多艺, 阅历广博, 原以为此生如空中的灵燕, 来去自如, 洒脱无羁, 天下之大, 由其翱翔。 但有一天, 偶然的一面之缘让灵燕突然成了风筝, 被一根线牵扯, 无法再找回原来的洒脱自如。 那根牵扯他的线啊, 让他尝到真情的甘甜, 更尝到相思的痛楚,浪子开始有点倦了, 不想再随性游荡下去…
李师师坐那儿听着, 开始是仰头浅笑, 慢慢笑容消失, 神情变得专注, 她听懂了, 他是在表露一份真情, 述说一种相思。
她开始认真打量眼前的男子, 此时的他正沉醉在缠绵的箫声中, 桌前的灯从侧面照着他, 给他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华光, 称出他面如冠玉, 清俊出奇的脸庞。
这是一个奇男子! 他的样子是惹人喜爱的温儒俊雅的书生, 他的真实身份却是让人闻风色变的梁山贼寇; 他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此时在箫上灵活稳健地移动, 但换一个时空, 这双手又能将任原那样的巨人摔下擂台。 这几样世人不可兼得的特征竟在他身上奇妙地融合了, 他是浪子, 是一个迷一样的浪子。
她感觉喉咙有些干, 禁不住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这杯酒下去后竟觉得心有些空, 有点松。 她迷惑了, 多年的修炼怎么就经不起一曲箫声, 一杯酒?
她不是一个见了俊美男子就动心的女人, 这么些年来, 她见惯了达官贵人, 也见多了*才子, 其中也不乏英俊少年, 但她从来没动过心。 她知道动心就是她花魁生涯的终结, 她还不想终结, 她还想要风光八年,十年, 挣足够的钱财够下半辈子继续优雅下去。 她没打算要嫁人, 而且也没人敢娶她, 她此生注定是孤寂一身。
她又回想起以前, 从十四岁破身开始, 她便饱尝身心受辱的滋味,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要想少受凌辱就必须赶快出头, 于是发奋读书, 苦练才艺, 到了十六岁李妈妈就得看她的脸色; 到了十七岁烟雨楼中不再是男人挑她, 而是她挑男人; 到了二十岁, 徽宗来了, 烟雨楼中其她姑娘便走了, 烟雨楼成了她一人的天下, 也算是她的家了, 从此她只服伺徽宗一人。 不过她心智清醒, 从没把自己当什么宫外妃子, 她照样出去见客, 而且价码更高, 只是按徽宗要求见客必须带上碧云。
青楼女子作到这份儿上, 已是空前绝后, 她还能图什么呢? 图一份真情吗? 她断此念已多年, 真情是她最不需要的, 可眼前的男子却在把一份真情送上, 那低回婉转的箫声像流水一般正冲刷着她尘封多年的心门, 她应警觉才是, 怎么此时竟会有些陶醉? 是酒让她陶醉, 还是他的真情在让她陶醉?
李师师正迷惑着, 他的箫声却停了。 她轻声问道:“此曲何名?” 燕青道:“我在梁山闲来无事就这么随心而奏, 暂无定名, 全且称它‘浪子心’吧。” 说着他又将箫递回给她, 清亮的双眸望着她, 满是柔情。
她接过那支箫, 忽然感到它的份量, 仿佛接过的是他那颗浪子心, 她触到他温润如墨的双眸, 如夏夜皓空般深邃, 似谷中幽泉般清澈, 其中柔情漫溢, 仿佛直流进她内心最深处的角落, 她禁不住心中一颤, 尘封的心门在他的深情凝视下无可奈何地慢慢开启。 唉, 罢了, 就这一夜吧, 就这一夜拥有一份真情吧。
她对他巧然一笑道:“浪子心, 好, 我收下了。” 说完回眸看他, 满目流春, 面飞霞烟。
他第一次见她动情之态, 果然婉转*, 魅不可言, 禁不住心头一酥, 若不是碧云在一旁, 他真想此时将她拥入怀中, 再向她亲口述爱慕相思之情。
姐弟缘(二)
燕青抬眼向碧云望去, 见她将头低着, 似有尴尬之态, 唉, 既然如此, 她何不走开呢?
念及此, 他对李师师道:“小姐, 我今日来除了还这支箫, 还有一机密大事求你贵手相助。 这事关系到我梁山几万弟兄的前途性命, 怕只能对小姐一人说起。”
李师师明白他是想碧云走开, 但烟雨楼的规矩是她见客必须带上碧云。 碧云是七年前徽宗从宫女中选出来伺候她的, 也是来监视她的。 徽宗以帝王之尊临幸她, 自然不想其他男人再对她有所染指, 但烟雨楼又不是他的皇宫, 他不好控制, 就想了这么个招儿。 只是徽宗万没想到, 碧云这几年和李师师朝夕相处, 情义日深, 她二人已形同姐妹, 无所不谈, 碧云忠心服侍李师师, 也坦诚相告她来烟雨楼的目的。 李师师本无杂念, 也乐得带着碧云到处见客。
她想了想, 对碧云道:“你先出去一会儿吧。” 碧云刚才已见他二人眉目传情的神态, 心下明白, 却忍不住问道:“小姐, 那这规矩怎么办?”
李师师道:“我明白规矩的, 只今晚破一次例。” 说罢望着她, 眼中含笑。 碧云也望她会心一笑便下去了。
燕青问:“你们有什么规矩?” 李师师道:“这是我的家, 可我还要遵守一条别人定的规矩, 奇怪吗?”
“究竟是什么规矩?”
她轻叹道:“我不能单独见客。”
这句话像一声惊雷, 猛然将燕青惊醒:“不好, 我沉溺儿女之情竟忘了她不是普通的青楼女子, 那官家一定有安排来控制她, 若今晚我把持不住, 有一丝闲言杂语传出, 休说招安不成, 我这辈子也安不了, 更糟糕的是要连累她。 我怎么会忘了这一茬?”
想到此燕青忙道:“小姐,我说完这几句话还是请碧云姑娘回来。” 李师师道:“究竟什么话? 快说吧。” 燕青隧将宋江一番切盼招安之意说出, 又将前番高俅兵败, 托他招安未果之事叙述。
李师师听了笑道:“难怪这一阵子高俅托病在家不上朝, 他兵败之事自不敢向天子上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