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有時在河邊打水漂,有時下河抓魚,她好懷念那個時候,懷念之際她聽見哥哥說:「二丫,你要趕快好起來,我明天得了饅頭一定帶給你吃!」
「好!」
她很訝異自己居然有了聲音,聲音清亮一如往昔。自她生病之後,唯一沒有放棄她的就是哥哥,她的爹娘幾乎是默許她病死來節省家裡的糧食。
她眷戀地望著哥哥瘦弱的肩膀,在哥哥溫暖的背上她的呼吸越來越淺,直到再也呼不了任何氣,她才知道那聲好是她最後的迴光返照。
她死後隨即投胎,出生在富麗堂皇的皇宮裡,她的上頭有一個堂姊。她的出生嚇壞了眾人--她生了六指!伽藍王族還真的沒有誰是六指!
眾人三緘其口,走出來一位長老勸她的父母:「這孩子是異端,萬萬不能繼承王位,趁她還沒睜眼,溺死了事。」
她的父親問長老:「如果不需要繼承王位,能不能放她一條生路?」
她的父親退了位,禪讓給她叔叔,從此無人知曉皇宮裡有一位二公主,只知道她的堂姊伽藍于萍是將來的王位繼承人。
她的母親不再是伽藍國的皇后,洗盡鉛華,時常穿著簡樸的衣服禮佛,成了人們口中的大夫人。她與母親一同住在深宮之中,她們不曾分封出去另建王府,只因建了王府就掩蓋不了她的異狀。所以對外只說父親與叔叔兄弟情深,同住皇宮,一時還傳作兄友弟恭的佳話。
「阿瀾在哪兒?」
她很常聽母親這麼問使女,只因母親最痛恨她拋頭露面。果不其然下一句就問:「裹手了沒?」
外頭的使女答母親:「公主才剛沐浴完呢!待她擦乾了髪,才裹手。」
母親下一句話讓她傷透了心:「她要是不裹手,連房門也不准她出,聽懂了嗎?」
她的使女見她面色凝重,一面擦髪還一面說笑話給她聽。
「公主,你說好笑不好笑呢?」
「好笑,真好笑,真難為你去哪裡找這麼多笑話!」
嘻嘻哈哈的日子一日復一日,直到母親接了皇后娘娘指派的工作忙於大典,讓她覷了一個空檔自行出門買香料。
回程她救了一名躺在皇城外的青年,她越看越覺得他面善,兩隻眼炯炯有神,看他的輪廓洗淨了臉必定是美男子。
她那位愛說笑的使女說:「聽說他叫阿牛,公主你說俗氣不俗氣?」
她笑著搖頭,說阿牛這個名字俗氣,她又好到哪裡去呢?她叫做阿瀾,因為天生六指不准冠國姓,唸起來跟那位愛說笑的使女阿蘭一模一樣。別人叫「阿蘭」必定是叫她的使女,若不是身份有別,兩個「阿蘭」還不知道是叫誰呢!
她有什麼資格笑阿牛俗氣呢?「阿瀾」不俗氣嗎?
有天阿蘭告訴她說:「那個阿牛還頗有女人緣,說起來還是託公主的福,說不準能在宮裡討個如花似玉的媳婦。」阿蘭捂著嘴噗哧一笑,仿佛看到那副光景似的。
她心知阿蘭這麼說不是沒有原因,宮裡的使女至少也得俏麗乾淨,才能挑進宮裡服侍貴人,隨便一個女子都說的上好看。只要阿牛能在宮裡討到媳婦,帶回村裡必定人人稱羨。
她怕阿蘭再說下去,連阿牛將來生幾個孩子也管上,連忙岔開話題:「大夫人的蓮花摘了沒?她做完早課要供佛,你們皮繃緊一點,別光顧著說笑!」
說笑間她忽然想看蓮花了,走到蓮池去,忽然聽見人家叫著阿牛,叫著還跑到他面前去,指手劃腳讓他拿著大花瓶。
猝不及防那張俊俏的臉龐映入她的眼簾,劍眉星目,鼻樑高挺,不厚不薄的唇笑起來特別好看,兩排整齊的牙齒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從此她再也移不開目光。
她像著了魔一樣一有空便悄悄跟著他,她告訴自己這樣不正常,他獲救,能溫飽,她就不該為他牽腸掛肚。
她知道這不過是她騙自己的話,她這樣緊追不捨怎麼可能只是想看看被她救的青年過得好不好?太過牽強,太過可笑!
更可笑的是她越壓抑自己,她就越像瘋子,只是不知為何阿牛不曾察覺她尾隨他。
有時也僅僅一牆之隔,她坐在邀月閣看著他忙進忙出。如阿蘭所說,他的女人緣不錯,總有不少宮女在他身旁打轉,她的眼裡像噴著火一樣,若不是母親總把她拘緊,說不準她的性子也像堂姊,看不順眼就找著理由發作人,而不是坐在邀月閣上扭著手上的紗布,默默生氣。
那刺眼的紗布正提醒著她與常人不同,她的六指讓長老視為異端,而她的一生也註定在這座深宮裡凋零。沒能冠國姓的公主能入王陵嗎?她唯一的奢望便是與父母同葬,她不想死後孤伶伶的。
這個答案她聽祭司說了:「不行,不冠國姓的公主只是虛名,怎麼能入王陵?沒的驚擾了先王的長眠。」
她因為這件事情心情更差,行為更是怪異,時不時都跟在阿牛身後,仿佛他是唯一救贖。
在她跟瘋子一樣的時候她的父親被派往戰場,沃嗤王年富力強,父親在戰場被沃嗤王一箭射死。父親一死,母親被迫殉節,再來阿蘭與其他自小服侍她的僕人全被叔叔派來的人毒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