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你去吧。”
安琪拿起包,走下楼后往住院部西边拐去,那里有个小小的花园,作为一家有百年历史的老牌医院,这里甚至还保留了几棵参天古树,在暗淡的光线中,她掏出一根烟,点上,缓缓走到园中一棵树旁坐下来。
有一瞬她仿佛灵魂出壳,另一个安琪跳出来,高挂在空中,带着怜悯和不能置信,看着这个抽着烟的落魄女人。
她想,她到底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切都是从哪里开始的?良久,她长叹了一口气。
叹完她突然一个激灵,觉得非常不对劲。怎么这口气竟然在这破园子里叹出了立体环绕音响效果,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其实这种事,用正常的思维想一想,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在同一时间大致相同的地方,有另一个人叹了那么一口长短大致相同的气,造就了这非一般的音响效果。不过时值深夜,万簌俱寂,况且还是在医院里,安琪不由悚然心惊疑神疑鬼。她满怀警惕四处张望,就看到了树那边探出来的另一双惊诧的目光,两个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安琪才目瞪口呆地说,“哎妈你可吓死人了。”
对面那人笑了笑。浓密树荫下,可以看出那是个眉目英挺的年轻男人,看起来还有点面熟。
安琪想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意识到,这就是上次给陈跃然拾鞋的那人。
“上次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谢谢你,”安琪很快说。那人也认出安琪来,笑笑说:“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为缓和刚才的诡异气氛,安琪举了举手中的烟盒,“来一根?”
那人举起手中的烟,没说话。
医院这种地方,特别能让人体会到宿命带来的无力和脆弱,又是在夜色下,小花园里的两个陌生人奇异地有了某种同病相怜的亲切感。安琪抽着烟问:“有亲戚在这里住院吗?怎么了?”
“中风。家里长辈。”男人的回答很简洁。
“哦,那真是……,”安琪不知怎么安慰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好吧。”男人显然不愿多说,过了一会儿将话题抛回来。“小孩不要紧吧?”
“不要紧。”
“多大了?”
“快五岁了。”
一阵静默,深沉夜色中,明灭的烟头照亮男人倔犟有力的嘴角,有种不加掩饰的怅然和伤感。
“中风的话,恢复得好,是可以象常人一样的。”她安慰他。
“恢复不好呢?”男人淡淡说。
安琪祭出樱桃小丸子的金句,“只要活着,总会遇到美好的事情。”
男人对着黑沉沉的夜色沉默片刻,才又说:“油尽灯枯地熬着也算活着吗?死了会不会更有尊严一点?”
问的人似乎很徬徨,仿佛等着她给出一个答案。可安琪又能说什么呢?她和他才刚见面,过往的生命都是谜,更何况是生与死的宏大主题,她又怎么会知道答案是什么呢?
不过,看在他曾经的善意上,安琪还是认认真真地谈了点自己的感受,她说:“我奶奶,去世的前一周,还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为全家人做早饭。有一天她过了八点还没起床,等家人进去时,发现已经没有气息了。因为太突然,在她去世后很久,我们都觉得她只是去了异乡。那种时刻担心、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的牵绊,对至亲的人来说很残忍。”
所以在那之后,她再也不能看到长像和奶奶相似的乞讨者,她会想象去世的老人家也在衣食无着、飘泊无依,哪怕只是那样想想,都会让她无法遏止地泪流满面。
男人看着她,安琪继续说:“油尽灯枯地熬着,也是一种安慰和陪伴,至少大家还能够从容告别。更何况,只要活着,就还存在着一线希望。”
她把烟头掐灭在一个纸杯里,站起身往回走,顺便道:“我得走了,再见。”想想又补一句,“祝好运。”
“嗯,再见。也祝你好运。”停了一下,男人说,“谢谢你。”
说再见的两个人,不过是惯例的客套,并未想到此后的人生里还会有交集。所以在再次猝然邂逅之时,安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这个小花园里闲聊的两句话,会让命运拿捏住,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收购
陈跃然病愈出院后,安琪重新走进公司,发现形势大变。经过多方磋商谈判,云联收购古冬已成定局。正如方翘楚所料,古冬公司所谓反收购的种种举措,也不过是为了卖个好价钱。
在媒体勤勤恳恳的热炒声中,半个月后古冬公司总裁莫小波再次电邮致各位同事,古冬正式被云联收购,成为其旗下八个控股子公司当中的一个,三个月后公司将搬迁至云联总部,迎接大家的是更辉煌灿烂的未来。
随着这一宣布,古冬的管理层出现变动,因为办公地址即将搬迁,一部分高管和部分中层辞职,其中甚至还包括主管技术的李明诚。这本来跟安琪关系不大,但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李明诚辞职时,竟还找她谈了一谈。
“我们约了一帮人,打算再做一家公司,安琪,你要不要加入?”他们在楼下茶餐厅里坐下,短暂寒喧后李明诚单刀直入。
安琪怔住了。她这样无技术无人脉的蝼蚁,在公司里向来是可有可无,是哪里入了李总监的法眼呢?更何况,在这种时候,拉谁走就表示是谁的人,工作中她固然觉得李明诚对下属十分关心体贴,要说更进一层的关系却是绝对没有。现在这个建议,简直是突如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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