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安琪正在秘书室里,等待主管陈惠梅女士的接见。陈惠梅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身着深色套装,齐耳短发一丝不苟。在集团公司大家互称英文名的氛围里,她和这个名字一样令人过目难忘,在打量了一番安琪后,陈惠梅给古冬方面打了个电话,面无表情、口气淡漠地说:“希望你们把和集团公司联系的人相对固定一下,又不是时装发布会,就不要频繁地换来换去了,谢谢!”
安琪低眉顺眼地站着,因为有了心理建设,她努力作出对这番话毫不介意的样子,何况人家不是针对她。——事实上她也来不及介意,因为紧接着她就被召进办公室,直面这位传说中邪魅狷狂的cfo,尽管在她的印象里,郑同学似乎并没有那么可怕。
再次见面,郑东耘并没有任何寒喧,直接把文件夹接过来,摊开细看起来。光看外表,这人身材修长,眉目俊挺,甚至带一点点女性的阴柔,但是当他坐在那间阔大气派的办公室里,冷着脸看文件时,确实有一种与他年龄并不相符的威严。
没办法,这大概就是金钱和权势带来的影响吧,她想。
她想到医院里那流露出刹那迷茫的年轻人,还有停车场里那令人尴尬的一幕,无论如何,那两个人的所作所为,都跟如今坐在眼前的郑大老板重叠不起来,甚至想一想都令人觉得违和。
安琪还在神游,那边郑东耘已经拿起了电话,接通后,就听他有点不耐烦地问:“上次不是说过编制有问题了吗?为什么到现在这些问题依然存在?你不知道后天上午集团董事会要听新财年预算编制结果的汇报吗?集团董事会七个董事,你觉得他们哪一个是好糊弄的?”
安琪想到莫总裁交代过,要把情况向部门反馈,尽管郑总已经在打电话了,她还是勤勤恳恳地掏出小笔记本,试图把他说的每条意见都记录下来。
可怜她一个搞设计的,什么什么预算编制,这些名词听着都很艰难,更遑论记下来了。于是笔记本上出现很多拼音加圈圈叉叉,除了她自己,估计神仙都看不懂。
郑东耘看东西很快,简直一目十行,却总能抓住问题关键。只见他翻着文件,表情越发稀薄,对着电话问:“差旅费预算这项,我们在今年的预算编制文件通知里早就已经明确要求了,超过去年预算比率百分之五十,一定要报编制说明,请问你的编制说明在哪里?……哦?原来是忘了?那你们什么时候能想起来做这件事?……”
说实在的,郑总的声音也并不大,口气也并不严历,可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逼问,却让人有种丝毫不敢大意的感觉。安琪一个跑腿的,这会儿都如坐针毡,估计接电话的人此刻一定很想去死。
后来在郑东耘闭嘴看文件的间隙里,安琪将微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相的男人脑补成一只刺猬,甚至还习惯性地想了一下要怎么上色,才算在心惊胆战中找到了一丝安稳和愉悦。
临走前,郑东耘把文件递给安琪时,状似无意地往她摊开的笔记本上扫了一眼,立刻让安琪尴尬得脸都红了。
她想起停车场里的冷嘲热讽,深恐对方说出“阁下是在火星上接受的专业教育吗”这种话来,飞速收拾了东西走人。
为了不让自己太过丢人,这天晚上安琪给张翘楚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请教前财经记者相关知识,又忍着头晕在网上恶补财会基础理论。第二天一早,她顶着两个黑眼圈,拿着一大叠文件进到郑东耘办公室,郑东耘看了会儿文件,脸都黑了。
他再次打电话给古冬那边,咄咄逼人地问:“请问你报上来之前有没有认真的复核?你这会儿就给我打开报表好好看看,你第三张人工成本预算excel表的第五行的第七列,公式对不对,你引用的是哪个数据源?……确保数据的及时性和准确性不是最起码的常识吗?……还有第五张研发部门费用预算表的第四行,请你再重新核算一下……”
他虽然用了个“请”字,可是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咬牙切齿。陈安琪默默地往后挪了挪,又挪了挪,觉得郑总周边十米自带冷气,如今简直又添上杀气了。
当天上午安琪在古冬和集团间跑了个来回,下午,当莫总裁把文件递给她时,她快气死了,她手头的事忙得恨不得幻化出影□□,他竟然让她第三次去送预算调整方案!更过份的是,她问他自己手头的事怎么办时,那个卑鄙小人居然能老着脸说让她回来加个班!
泥巴人也有三份土性气,她也是有专业的好不好?当真是老实人格外地好欺负吗?咱们老实人,到底他娘的招谁惹谁了?
我十里磨一剑……,安琪边往外走,边在心里嘀咕。
从地表温度高达四十二度的室外走进那间熟悉的办公室里时,她觉得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焦糊味了。她想,这碗饭可真他娘的难吃啊,实在不行,老子不干了!
不过,她跳槽的想法,在郑总办公室呆了一下午后,很快烟消云散。
因为古冬这边的编制预算报上来太迟,导致集团预算合并的工作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期间郑东耘不停地接电话打电话,面前堆着一大堆看着就让人眼晕的报表,手指在键盘上打得飞快,几个助理穿梭进出,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坐在一角的安琪见此情形,不由深深觉得,真是哪一碗饭都难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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