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既过,十六就要开拔,莲灯同辰河道别的时候觉得不太好意思,把他母亲伤成那样,怕他会怨怪她。
辰河的是非观很正,虽然痛心王妃,但对莲灯的做法表示理解。毕竟有弑母之仇,如果他的处境和她对换,自己恐怕未必有她一半的大度。他从仆婢手里接过包袱jiāo给她,看她穿上了男装,心里总有些担忧,&ldo;你随阿耶出征,是你为人子女的孝心,但是自己的身体和安全要多留意。我们兄妹失散了十多年,团聚未满一个月你又要走,阿兄委实不好受。&rdo;
辰河从小也习武,但他骨子里仍旧是个文人。莲灯看见他眼里闪烁的泪光,在他手上用力握了一下,&ldo;阿兄放心,我会多加小心的,你自己也要保重,待大军凯旋,届时我们兄妹痛饮三大杯。&rdo;
他颔首说好,又道:&ldo;军中都是莽汉,阿耶身边没有贴心的人照顾,就多劳烦你了。此去长安注定不太平,也不知要耗费多久,若有什么事,写信差人送回来,好报予阿兄知道。&rdo;
他絮絮叮嘱,不厌其烦。莲灯一样一样应准了,好笑之余也很觉得感动。
他复向阵前看了看,国师是等闲不会露面的,不知现在又藏匿在何处。有些消息从她院里流出,本不应该他这个做兄长的过问,可是安宁没有母亲,他怕她吃亏,只得私下吩咐她,&ldo;男人的心很大,即便爱你,也不一定甘于被你驾驭,尤其是他那样的人……你们到了何种程度我不过问,就像你上次劝谏阿耶提防一样,你自己也要提防。听阿耶之命固然要紧,但首先一点是不要伤了你自己,千万千万。&rdo;
莲灯料他必定听说了国师昨夜留宿的事,今天才同她说了这么多。她脸上滚烫,羞愧难当,糙糙答了个是,&ldo;阿兄留步吧,我去同阿耶汇合了。&rdo;说着打马扬鞭,往大军前面去了。
这场长途奔袭,不可谓不冒险。从他们离开长安到现在,有近五个月了,据说中原起了兵戈,是早前放出京师的庸王和信王之间的混战。所以大历开国不分藩是极有远见的,不管多少凤子龙孙都圈养在长安,手上没有兵卒,积蓄不起力量,就没有兄弟相残的事发生。结果自高宗皇帝起,又效法汉室将皇子外放封地,当诸王羽翼丰满之时,渐渐局势就起了变化。
今上卧chuáng太久,不能痊愈,一时又死不了,五个儿子迟迟等不到立储的诏命,人心自然浮动。朝中大事一度掌握在梁王手里,只因为梁王是皇后所生?那个无才无德,满肚子稻糙的梁王!有才有德者不服,有兵有马者也不服,于是被派遣出长安的大皇子信王与三皇子庸王,以各自领地边缘的一只鹅与两根秧苗为导火索,借题发挥,从口水战发展成了互殴,最后gān脆合二为一,直指京师。
设想一直是丰满的,譬如当初安史之乱的发起,到后来导致&ldo;宛转蛾眉马前死&rdo;,他们不会直接提及谁来继位的问题。目标只有一个,废了那个惑乱朝纲的周皇后。周皇后年逾五十,如果说年轻时是个美人,到了五十高龄,颜色早就凋零得所剩无几了,再配上惑乱二字,委实有点牵qiáng。但这是一招很有效的政治手段,隔山打牛。皇后倒台,相应的梁王也就倒台了,母子两个也许还有机会一起进丽景门内的大牢里吃两天牢饭。
信王与庸王大军杀到,戍守山南道的楚王受命阻击,结果这位王爷是个高手,戴着和事佬的面具与二位兄弟周旋,雷声大雨点小的仗也打过两次,都以手足不相杀的圣人训条不了了之了。长安就像只拔光了毛的ji,没有外援,只得rou搏。
还好帝王手中有兵权,南北两衙加上府兵,少说可以抵挡两三个月。这时候定王递了密折入长安,要替主分忧,安抚四海,定诸王之乱。其实长安未到弹尽粮绝的境地,老皇帝知道这几个儿子相争,不管谁获胜,rou还在锅里。但要是定王加入,那么威胁就大了,到最后恐怕会闹得江山易主。
中原乱成了浆糊,今上的病又加重了几分。待缓过气来,匆匆忙忙命中书省拟诏,下令定王按兵不动继续镇守关外。结果诏书送达时,定王大军已经到了扁都口。
是战是退,定王又开始犹豫。如果那五王忽然醒转,调转矛头一致对外,那么他的计划难免受挫。问国师,国师的答案很简单,&ldo;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殿下只需静待,待那两路大军与府兵杀得两败俱伤时,殿下可坐收渔翁之利。&rdo;
定王的心终于沉淀下来,距离中原只有一步之遥,他甚至已经能够听到久违的乡音。此时的确不该再举棋不定了,他将那段huáng帛卷起来,随意扔在了案几上,&ldo;那么依国师之见,大军何时入关为宜?&rdo;
国师摇着扇子站在帐前远望丛山,这条咽喉要道气候瞬息万变,越快通过这里越好。便道:&ldo;三日之内必须穿过扁都口,等过了关隘,在武威稍事休整,然后静观其变。请殿下下令三军,备齐充足的御寒衣物、炭料及厚毡披挂。待到用时方恨少,就来不及了。&rdo;
定王听了他的话有些狐疑,抬头看天色,骄阳在头顶灼烤着,放只瓜在太阳底下,不消三刻就能晒裂。这样的天气,行军途中背负冬衣,对众兵将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负担。
他将信将疑,但依旧令都尉去办。事实证明国师果然神机,大军入峡谷的第二天夜里突降bào雪,十三万人马被困住,若无冬衣和炭火,冻死者恐怕要过半。
☆、第58章
大雪封住了峡谷,他们在扁都口的中段。四下张望,混沌一片,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
大军被困住,定王焦急异常。这不是个好兆头,还未jiāo锋便折损在这里,这次的一鼓作气岂不成了笑话?他也有些怨怪国师的意思,&ldo;国师说三日之内必出扁都口,为什么才过两日便降大雪?&rdo;
国师垂着眼睫颔首,&ldo;本座是说了三日之内,因为三日之后还有更糟的天气。大军如果不能顺利离开,待到雪停,这峡谷里的尸首会堆积如山。&rdo;
定王噎了下,愤恨不已,又不能发作,气得涨紫了面皮。转头对副将大喝,&ldo;点五名折冲都尉,命他们各带一千二百人铲雪开路,一天之内打开通道,全军夜行,务必在明早之前走出扁都口。&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