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轻响,屋内,灯光柔和。
家的气息扑面而来,温暖而熟悉,老伴许工的这盏灯,是她心灵最深处的避风港。
许工总是默默站在她身后,早已备好了一壶热茶与一块干净的毛巾,静静地等候着她的归来。他的动作温柔,有条不紊。既有对妻子晚归的细微关怀,也有对她的心疼与钦佩。
许工说:“下次要早点回来,在外面少喝点酒。”
杨主任坐在靠椅上,扶着额头,诉说一天的经历。
杨主任说:“许工,我真的有点想不通了,为什么他们这些船上的人,总是对我们防贼一样呢?当然了,除开喝酒的时候!我只有和他们喝酒的时候,才感觉他们对我没什么防备心!”
许工听完她讲述,就在沉吟。此刻思索着点点头,说:“杨主任,根据你的经历描述来看,这些船家渔民骨子里对你的防备,其底层逻辑是「异乡情结」。简单的是说,是他们这个群体和现在所栖身之地间,缺乏情感纽带。它反映出来的表现就是个体对于周边人文环境的情感没有依恋,以及对于它所代表的文化、人际关系以及生活方式的完全不认同和拒绝融入。”
“许工,你这是简单地说吗?能不能简单地说!”杨主任喝了口热茶,感觉自己的老伴有时候真的特别的幽默,尽管对方是那么的认真。
她觉得他越认真越幽默,当然这种幽默只有她一个人觉察得来,所以能在她年轻的时候俘获了她的芳心。
“好好好,我更简单地说,就是他们这个族群,对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根本没有情感依恋,这才导致没有安全感,缺乏情感追忆和身份认同。同时,也缺乏自信心和归属感。”
杨主任说:“那不对啊,他们天天在江湖上飘着,怎么会对这里没有情感依恋呢?”
许工说:“他们对水自然是有原乡情结的。水能流淌到的地方,只要是他们的船能开到的,到哪都是他们的故乡。可他们跟我们不同,他们对土地没感情。他们停在这里,看似和岸上的咱们只有一步之遥,上岸却会让他们产生异乡的陌生感和不舒适。这种观念上的割裂,和我们岸上居民的思维截然不同,你能理解吗?”
满脸醉态的杨主任,迷离着眼,却挺起腰杆,说:“那我不管,我一定要让他们上岸。”
许工叹道:“你啊,快退休了还是这副德行,不是难题你不做!这件事任重道远,要明确方向,也要小步快跑。你还是先睡觉吧。明天早上,我再给你想几个具体的步骤……”
杨主任一把拉住他:“不行,许工,你这样说我就睡不着了,你现在就告诉我吧!”
……
次日晨光初破,杨主任踏着清晨微凉的步伐,缓缓步出家门。
河畔边,江家父子四人,在河滩边蹲成一排。
「湘潭开头就望昭山,兴马鹅洲柏树湾。
长沙三岔到铜官,青洲营田磊石山。
鹿角城陵矶下水,鸭栏茅埠石头关。
嘉鱼牌洲金口驿,黄鹤楼上吹玉笛。
……
荆江口,荆州堰,马口庞塘对富池。
武家佘坪新官镇,场塘二口对九江……」
歌声飘荡。
湖风带着独有的鱼腥味,轻轻吹来浪声,和歌声交织成一首独有的交响。
父子兄弟一起在歌声里剖鱼,满满都是渔人质朴的干劲。
他们唱的这是一首介绍行船路线的《水路歌》。
唱词中将从湘江湘潭段开始,上至武昌、下至九江沿途所要经过的地点娓娓道来。在没有导航可用,只能寻星指路的年代,船上人家便是通过一首首类似这样的渔歌,循着前人的脚步,走向四面八方,将宝贵的生活经验口耳相传。
父子四人刀法熟稔。
一条条的鲢鱼,被从后背剖开,漂漂亮亮地撑开着。
细细的白鳞片在河滩上银光闪闪。和那些内脏一起,被浪花的手轻轻一拍,扣住之后再卷回河里,成为其他水族的加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