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白麋鹿正在开阔的原野上漫步。其实它的外形和其他麋鹿没有什么不同,只有颜色不一样,然而当它从阴暗浓密的树林中缓步而出,仿佛一头只有在北欧古冰岛神话中才会出现的圣兽。
与众不同,遗世独立,不属于任何群体。
“看到没,拉斯穆斯?白色的麋鹿!”
妈妈在他耳边低语,仿佛怕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随后,她将手臂保护性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看到啦,看到啦!”
拉斯穆斯应着,不耐烦地将母亲的手臂甩开,朝这头陌生、奇特的动物靠近一步。
麋鹿抬起头来,朝他们的方向望去。它就静静地站在原地好长一段时间。
站在那儿,静静地瞧着他们。
与众不同,遗世独立,不属于任何群体。
拉斯穆斯知道,这只麋鹿正盯着他,仔细打量着他。
与众不同,遗世独立,不属于任何群体。
随后,这头奇特的圣兽走回森林里,无声无息,仿佛不曾存在过。
就像沉入一片深郁阴暗的湖水。
本杰明还坐在拉斯穆斯身旁,但是拉斯穆斯已经不在了。他已经撒手,进入另一个世界,摆脱人间一切风风雨雨。
莎拉温柔却坚决地推推哈拉德,将他带离病房。她的口气无比温柔,仿佛正对小婴儿说话。
“来吧。我们应该让他和拉斯穆斯独处片刻。”
他们小心翼翼地带上身后的门。本杰明甚至没发现他们已经离开病房。
他眼中只有心爱的人。
爱抚着他的脸颊、稀疏的头发,与病魔的搏斗已然画上句号,拉斯穆斯的脸竟突然变得平滑起来。本杰明不禁微笑,从眼前景象看来,他的爱人仿佛只是小睡片刻,很快就会醒来。
他可能还做着好梦呢。
“他要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本杰明贴近拉斯穆斯的脸颊,仿佛要将他脸上每一道纹路永远封存在记忆深处。
他知道,当自己踏出这间病房,就意味着诀别。
他们一起度过最后这些日子的这间病房,俨然已成为圣厅。拉斯穆斯已经成为圣人,病房里的一景一物,病床、紊乱纠缠的被单、沉闷又带着甜味的空气、盛水的玻璃杯、食盐水、点滴架,一切都已成为永恒的圣物。
只有他,就只有他无法随之变得神圣。
他知道,只要他一离开房间,他就不再属于他已然习惯的“我们”。他将会孤单一人,他就只是本杰明,他会彻底失去自己原有的身份,他将会无依无靠。
他将无人可爱,无人可保护,无人可守护,不需要再顾及任何义务和责任。简单地说,他自由了,完完全全自由了。
但他不想,不想要这样的自由……
因此,他只有努力拖延当下,贴紧爱人的脸颊,努力抹平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爱抚着拉斯穆斯的双颊,抚摸着他的发丝,亲吻他,对着他低语。
泪水早已潸潸而下,浸湿了爱人的脸庞,他却浑然不觉。
“现在的你,好美,好安详。”他低语着,“你再也不痛了,这样,我也不会痛了。”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两次,好似要将这句话变成一首小小的短诗,永远印在自己的心里。
“现在的你,好美,好安详。你再也不痛了,这样,我也不会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