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段时间她也没闲着,父亲留下来的《山河图志》已经看得滚瓜烂熟于心,里面所讲的内容让她受益匪浅,上至天文地理,下到奇闻异事录,还有行军打仗的兵法,五行八卦的列阵,甚至一些风俗旧事都囊括在内,沈月明一边看,一边感叹,自家老爹简直就是个妖孽,竟能如此博闻强识到这种地步,若是他还在,该多好……,想到这里,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怅然。
吟风姑姑见了,赶紧岔开话题道:“今儿天气好,刚放晴,不如去萧大人府上看看,听说他前些日子生病了”,沈月明摇摇头,说道:“我昨日才去他府上探望过,阿简的身子好些了,不过大夫说,还需要将养一段日子,没得打扰他”。
燕同律如今正在闭门思过中,自然要低调行事,而自己承袭爵位后,便是一品武侯,两人又是姻亲,多少双眼睛盯得死死的,还是不要去信王府了,省得给殿下惹麻烦。
吟风见她实在无聊,想了想,又说道:“眼看年关将至,吉叔打算今日清理一下库房,小侯爷可要去瞧瞧?听说那里有不少好宝贝哦”。
沈月明闻言,顿时眼前一亮,大点其头,一路蹦跶着跑过去。库房前,果然看见沈福正指挥一众仆妇杂役清理物品,核对数量。自老侯爷故去后,护国侯府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如今小侯爷大胜归来,顺利袭爵,总算有了几分过年的喜气。
沈福见她走过来,连声说道:“小侯爷,您怎么来了?此处这般脏乱,您赶紧到别处去玩”,沈月明嘻嘻一笑,“吉叔,我长这么大,都还从未见过府中的仓库究竟长什么样子,里面都有啥好宝贝,快让我瞧瞧”。
沈福有些头疼地看着她,自家的这位小主子,平日里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可骨子里却非常地执拗,像极了沈家人的脾性,看她今日的样子,恐怕不会轻易罢手,但这里确实太过杂乱,灰尘厚重,若是污了主子的衣服,就大大地不妥了。
他细细想了一会儿,心中有了主意,说道:“小侯爷,老奴这里的确有个好宝贝,您过来瞧瞧?”,他一边说,一边从墙角多宝阁的木匣子里,取出一幅字画来。
沈月明兴致勃勃地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幅宫装仕女图,眉清目秀的佳人端坐凉亭中,低眉垂目,似在假寐,她右手拿着一柄团扇,除此之外,全是留白,看不出有任何独特之处。
她顿时兴致大减,撅起嘴巴说道:“吉叔,这也算是宝贝?您老人家不会是眼花了吧”,说完便将画卷往桌上一扔。
沈福笑眯眯地拿起来,说道:“别着急,您仔细瞧着”,老管家将画卷平铺在书桌上,然后端起桌上的一杯水,直接往那画泼去,沈月明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画中空白的地方,逐渐出现一些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花朵,翩翩起舞的蝴蝶在花间嬉戏,画面生动,犹如一幅水墨书卷般慢慢展开,蔓延开去,在纸间跳动。
令人啧啧称赞的是,随着水渍的流动,画卷的左上角还出现了一行字,“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而最奇妙之处在于,那女子的眼睛竟缓缓张开,星眸般的墨色,犹如万千星光落入其中,顾盼流彩之间,神色飞扬,整个人充满了灵气,这是一幅早春赏花戏蝶图。
半个时辰后,一顶毫不起眼的青衣小轿悄然停在信王府的后门,燕同律得报后,微微一笑,说道:“嗯,倒是有些长进了,懂得低调。没有骑一匹疯马,堂而皇之地跑过来”,萧简手起棋落,黑色棋子“啪”的一声落下,言道:“殿下,下棋要专心”。
衣角飞舞作响,脚步声听起来异常兴奋,两人相望一眼,都十分有默契地放下手中的棋子,看向窗户,只见人影一闪,沈月明果然从窗外纵身一跃,钻了进来,手里还抓着一副卷轴,她喜欢翻窗的性子,果真还是数年未变。
燕同律轻叹一口气,“阿月,如今你已袭了爵位,是正经的侯爷,怎么做事情还是如此毛毛躁躁的?”。
沈月明冲他做了一个鬼脸,转身看着萧简,拍了拍手中的画卷,像献宝似的说道:“阿简,你一定想不到这幅画有多么的神奇,你瞧”,说到这里,她把画放在桌子上摊开,然后拿起一杯水,慢慢地倒了下去……。
看着萧简和燕同律逐渐凝重的神情,沈月明心里越发得意,难得见到两尊冷冰冰的大神,同时动容。忽见萧简一个快步走上去,拿起桌上的画,仔细查看起来,过了良久,方才放下。
他转过身,冲着燕同律微微地点点头,左手轻翻画角,果见一方印鉴,殷红如血,赫然写着“云州胡越”的字样。
燕萧二人一看见“云州”这两个字,皆是心头一跳,又是云州。
“幼时,我曾在母妃宫中见过一幅这样的画”,燕同律缓缓说道,“听说这是一种叠纸渐色的技法,分层而置,母妃宫中的那幅画不过三四层次,颜色对比,远不如这幅”。萧简本是书画大家,造诣极深,乍一看之下,便有所怀疑,现在听燕同律这样说,心中的笃定更多了几分。
用手指仔细地摩挲了卷轴的两边,萧简不禁赞叹道:“真是巧夺天工,这个叫胡越的人,竟能将数十张画纸分别画好后,另层而错,叠峦相加,通过移花接木的手法拼接成一张纸,表面看起来平平无奇,一旦遇水,水滴浸透而下,牵动画纸之间的缝隙边角,将不同画纸的本来颜色逐渐引现出来,实乃大匠人也”。
燕同律闻言,也点头说道:“不错,将这数十张画纸通过拼接的手法,完整地嵌入到一张的纸中,浑然一体,此等手法真是当世罕见,技艺可通神”。
说到这里,他微皱眉头,又说道:“不过令人奇怪的是,以胡越的此等手法,按理说,跻身当代大家的行列是绰绰有余的,绝非籍籍无名之辈,怎么却从未听说过此人?田心,你立刻派人去云州打听一下,当地有没有人认识胡越”,田心公公连忙领命而去。
七日后传来消息,原来这胡越是云州当地一家纸铺的老板,数年前突然失踪,不知去向。
鸡鸣三遍,天边刚刚泛白,“咚,咚,咚”,京兆府尹门前的登闻鼓,发出巨大沉闷的声响,隔着好几条街,都能听得很清楚。
这是出大事了,渭城的老百姓奔走相告。登闻鼓十年未响,因为敲响它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就算有满腹冤屈的人也不敢轻易去触碰。
此鼓又名告官鼓,民告官,位低者告位高者,每敲击一次,必身受杖责一下,想要惊动京兆尹衙门,没有数十下是不成的,因此往往原告者还没来得及递上状纸,便几乎被击毙于杖下,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府尹杨彦文是去年自吏部调任的,接手京兆府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昨日他审案到深夜,才睡下不到两个时辰,听闻有人居然敲响了登闻鼓,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
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杨彦文拿起惊堂木,一拍,“威武,威武”,两边的衙役低声长呵,一股肃杀之气蔓延开来,“来者何人?因何击鼓?”。
闻绍一袭白衣,身无长物,发冠已被取下,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上,他走上前,长辑为礼,不卑不亢地说道:“启禀大人,在下张培杰,是已故宰辅,张云疆的嫡长孙,今日击鼓鸣冤。一告,兵部尚书耿怀忠栽赃陷害,冤屈忠良,使得我祖父含冤而死,我张家上下一百七十余口,死伤殆尽;二告,平武侯何镇,暗中勾结涿州镇河司的人,在湘河上游拦坝囤水,后又悍然炸毁堤坝,致使洪水改道,湮没良田万亩,数万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杨彦文闻言,吓得瞌睡虫顿时跑得精光,差点儿就从坐椅上跳起来,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大清早的,竟摊上这么个几十年都难遇的案子,一个是为铁案喊冤,一个是状告当今二品军侯,这该如何是好?
幸得他在宦海沉浮多年,又颇有几分应变之道,当下深呼吸几口,才堪堪压住心慌,稳住心神,道:“张家早已飞灰湮灭,陛下朱笔御批,盖棺论定,岂是你说改便改?再者,若你真是罪臣之后,无故失踪,实乃朝廷钦犯,罪不容诛,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敲击这登闻鼓,你真是胆大包天,难道不要命了吗?”。
闻绍淡淡一笑,镇定自若地说道:“杨大人且慢,大人身为帝都的父母官,明镜高悬于头顶之上,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行则,应为民洗冤,律则,当将恶人绳之以法。倘若能达成所愿,在下甘受杖刑之责,就算因此送命,亦能含笑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