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着魔似的向它伸出手。
它图案抽象,红得发黑,是一只海中遨游的鲸,暗色光泽,在血肉深层生根,浮于皮肤表面,嵌在优美的锁骨上,恍如伴侣在战事后将将干涸的血迹,有图腾崇拜式的颓旧。
——象征着缪寻短暂属于他。
薛放发烫的指腹触及到了它。浴后的湿热,滑腻,用指尖勾画描摹,在浅蜜色的奶油肌上作画。“猫”情不自禁战栗起来,尾椎发麻,震动和共鸣从肌肤轻压中传递,他却没有躲开,只撇了下嘴唇,神色不太自在地任由人类抚摸徽记。
“过两天就会消失了……”薛放失落地说。
缪寻忽然拍开他摩挲的手,咬着下唇,弯身扑下来。
“等……等等!给你看给你看,我的在这里。”
薛放稍微坐起来,捋起衬衣袖子,翻过手腕,递到缪寻手里。他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不管多大的场面,从未怯过场,怕过人,被缪寻的手指拢住腕口时,却紧张地心脏砰跳。
“猫”歪着头,低头端详了一会……上嘴就咬,嗷呜!
一口白牙扣在手腕上,啃出深深的印子。“猫”咬得时候,悄悄抬眼瞧着男人的反应,薛放嘶嘶呼着气,没有一点缩回手的意思。
小尖牙戳破了一点,一两滴血珠挤出来,被猫舌头舔走,他抿着嘴唇抬起头,神色倨傲睥睨着徽记上的牙印,仿佛大发慈悲,给人类盖了个“领地”的戳印。
腕口是神经集束地,薛放手脚都热起来,“缪寻……”
“哼……”缪寻灌下整瓶酒,放任自己醉倒在薛放身上,下巴抵着男人胸口,谐谑地看着向导红到滴血的耳垂,“嘻嘻……”笑了出来。
好咸啊……还在发抖……
这么害怕吗?
于是他嘴唇一松,哼哼着发问:
“咕哩叽踏卡昆?”
“啊?”薛放想了三秒钟没分辨出这是哪国语,“你刚说什么……你会,说话!”
“猫”蹙了下眉心,觉得他没懂,呼着酒气又问一遍:“咔酱唔呐多?”
两次的发音都不一样。音色沙哑,含混不清,根本听不出原本的声线,像封闭许久的窗户,灰尘满满,被推开时粗涩响动。
薛放想到了什么,呼吸急促,攥紧了床单。
这是运动性失语症。
世界上的语言障碍者有两种,一种天生聋哑,因为听不见而错失语言学习机会,成为哑巴。另一种,是运动性失语症,听得懂,也写得出,但大脑额叶损伤,中枢神经紊乱,即便发得出声音,也是破碎混乱的音节。
缪寻可以发出声音,可他说出的“语言”混乱不堪,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听懂。
所以他索性闭紧嘴巴,不开口了。
然而今天,他用一瓶酒灌醉了自己,丢了终端,没有东西打字,又迫切想表达情绪,就忘记自己不该在他人面前说话,趴在薛放身上,用很久不用的唇舌,唧唧咕咕说一些没有意义的字句。
说话是人的本能。
想表达自己,想对他人倾诉,唇齿碰撞发音,耳蜗共鸣接收,是最直白最敏感也最迫切的需求。
有人说,语言是用来交流的桥。
缪寻的桥是断裂的。桥上,只站着他一个人,不论怎么等,永远不会有人登上桥的另一端。
没有人和他共鸣。没有人,听懂他,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