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春,未央殿中,万年长公主刘清一面脱着蓑衣,一面亲手把送来的汤水递给淳于阳,望着外面的绵绵雨丝,骂道:“这长安城中的雨真是烦死人了!我就数着,这场雨从开春算起,一直下一直下,都快下满六十日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停。”
刘协坐在上首,道:“朕早说过,雨湿路滑,皇姐派几个宫人送来便是。”
刘清不答,擦着身上的雨水,继续骂那鬼天气,又道:“皇帝不是都大赦天下了么?还要怎么做才能叫这雨停了呢?”
关中春季,连下了两个月的雨,这的确反常。
在王允等人的提议下,刘协前几日才下了诏书,大赦天下。
因为这场雨的缘故,刘清也不好出宫往各府去交际了,每日唯有借着送汤来未央殿,跟皇帝说几句话才能解解闷。
这一年多来,同在皇宫,刘协也摸清了这个姐姐的性格。
她是个天生喜欢热闹的人。
刘清在她常用的位子坐下来,低声道:“皇帝可听说了?北军五营之中有个越骑校尉刺杀董卓不成,给当场杀死了。”
刘协微微蹙眉,知道她说的乃是伍孚。伍孚原是汝南郡人,曾在何进府中做过东曹属的文职,后来能力不错,步步升迁,潜伏着在董卓把持的朝廷里,做到了中央军主力的校尉。但如今长安城中谁的兵权都比不得董卓,伍孚想刺杀董卓,只能用剑客的办法。
然而伍孚是个文人,董卓却是武人。一击不中,伍孚反被拿下,临死犹叫骂不止,高喊,“董卓胁迫幼主,惑乱朝纲,恨不能车裂你以谢天下!”被董卓当场屠戮。
刘协昨夜听说后,心中恻隐悲愤,此刻听刘清当成故事来讲,不禁怫然不悦。
刘清早已习惯了皇帝的寡言,没察觉不对劲,又起了新话题道:“我那日在甘泉宫撞见董家的女孩,她们衣饰着实鲜亮,仿佛是越人的手艺,精美极了。”言语间竟大有艳羡之意。
当年洛阳城之乱,年幼的刘清被阳安大长公主接入府中抚养。府中原有五子一女,却都不如刘清地位尊贵。阳安大长公主虽是姑母,却也怜惜她幼经离丧,极少管束她,每常约束伏德伏寿,要他们谦让于刘清。伏家兄妹性情敦厚,府中刘清地位超然,一来二去,行事之时难免少顾及旁人感受。
后来入了长安城后,虽然董卓势大,因有刘协周旋,宫中的日子反倒显得太平安逸起来,刘清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氛围,因此来往之人也都是肯捧着她的,越发叫她骄纵起来。
刘协看着刘清,既觉得有些陌生,又感叹人之善忘。当初少帝刘辩死后,他去奉公亭悼念,遇见跟随阳安大长公主而来的刘清,彼时分明还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如今看似太平的日子过了没两年,每日关心的除了各府闲话,便是吃食衣物。寻常人家的女孩,在十八岁的年纪,未曾出嫁的,在家织布采桑,总也有一项谋生之法。她身为大汉公主,却只想着吃喝玩乐,要么便是看脸动念,不算坏人,却总有些担不起这身份。
刘协盯着她,有些为她庆幸。还好她遇见的,乃是再世为皇帝的他。若他真是此时的少年,非疾言厉色将刘清说哭不可。然而他上一世活到垂垂老矣,这一世再看眼前人,总有种长辈看小辈的宽宥。况且他也明白,疾言厉色除了伤害对方的自尊心,叫对方恨他之外,没有什么旁的好处。
刘协平静道:“朕知道皇姐在宫中寂寞。听闻蔡邕之女蔡琰,不久前回家了。这蔡琰琴棋书画,文史经籍,无有不通。朕这就请她来做皇姐的老师。”
刘清一愣,道:“蔡家那个新寡的女儿?”
蔡琰原已嫁给河东卫仲道,后卫仲道早亡,因无子嗣,她便又回了自己家中,陪伴在父亲蔡邕身旁,如今也在长安城中。
刘协道:“是你的老师,蔡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