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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节目第一季时压根请不到太多乐队,玩摇滚的人总是有些傲气的,去录节目意味着向商业化和各种条条框框低头。然而此节目播出第一季以后反响极好,许多哪怕只在初舞台露了个脸的小乐队演出费也水涨船高。
在实打实的利益面前,很多乐队还是弯下了腰。
夜这星几人也不能免俗。
李萤心十八岁上大学,和一同考到鹭州的好友陈悦一起,在学校里招到不太爱开口但是鼓打得很结实的石含章。起先还是翻唱别人的歌,后来李萤心磕磕绊绊地开始学着自己写,招不到满意的固定主唱,有时候由陈悦来唱,有时候是其他来打临时工的节奏吉他手或者键盘手兼一兼。
二十一岁,李萤心大四了,乐队在这一年迎来一个年轻的主唱,和一首传唱很广的歌。
二十二岁,李萤心留在本校读研,没事就去本科生宿舍骚扰俞沅,陈悦在鹭州找到一份工资一般但胜在有双休还不用加班的工作,石含章在好几个乐队兼职分演出费,偶尔去什么架子鼓培训班当老师,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二十四岁,乐队不温不火,演出回不了本。俞沅还在享受大学时光的尾声。李萤心刚毕业,顶着压力没去找工作,不敢花太多钱,租了十几平米的小房间当自己的住处兼工作室,房间里除了床就是电脑和他用来做歌的各种工具。陈悦的公司裁员裁了一轮又一轮,终于轮到了他。石含章一如既往,但李萤心不小心听到他家人给他打来电话,说他要是再这么在外面混就不如回西北老家。
乐队想要做下去总要想办法,他们向正在招募新一季参演人员的《24小时摇滚派对》投了简历,总归也算小圈子里有过姓名的乐队,很快通过了初筛。
收到通知那天高兴吗?李萤心没什么印象了。想来是没有太大情绪起伏的,如果是高兴的事,他能记好久。
但他记得他当时把陈悦找出来,两人坐在鹭州大学对面的海滩边上,李萤心看着如织的游人和学生,欢声笑语伴着海潮涌向他们,但这些笑和快乐好像只是给他听一听,没能在他身上留下来。
陈悦是最先提出不想继续的人,李萤心几乎是带着些哀求,把节目组发给他的邮件给陈悦看,说再坚持一下吧,哪怕第一期演完就被淘汰了,大家的境况也会好很多的。
陈悦说好。
然后他们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节目组派来和他们对接的PD就是严宇,那时候他还没能做到一个节目的总导演。
严宇说复试阶段要展示一下乐队的创作能力——李萤心是敏锐的,他明白节目组想要的创作能力,不一定是真的要他们创作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好作品,而是要话题度又或者能讨好观众的耳朵。
原本创作应该是很私人的一件事,好坏都是自己的,李萤心为了能上节目,做了一件也说不上错……但确确实实令他后悔到现在的事。
他去联系严宇,他说严老师您好,咱们节目需要什么类型的歌呢,我都可以尝试一下。
还说,希望您能指点一二。
尽管显得谄媚,可所有做项目的人都喜欢这种配合度高的合作方,聊了几个回合之后严宇也的确给他提了许多“建议”,发了些可供他参考的曲目。
严宇还好心地把那些热门单曲走红的诀窍拆解开来告知李萤心,说得没那么直接,但大体意思就是如此:现在火的歌要么就是搞些洗脑的旋律,歌词不知所云没关系的,听众觉得你有深度,自己会帮你写长篇大论解读的。要么就使劲往艰涩难听了写,到时候网上找人一带节奏,说要听得懂这歌是得有一定门槛的,觉得难听那是你没水平。
实在不行还可以走心嘛!人类的悲喜并不想通,可谁没有个失恋啊想爸想妈想外公想外婆啊理想破灭之类的经历呢?卖惨卖得好的话,歌写得一般也没关系,网易云评论区自有人为你哭倒一片长城。
李萤心说受教了。
李萤心又想,他也没有觉得别人写那样的歌有什么不好,也许有些人是不断在套用公式敷衍写歌,但上述既被严宇嘲笑又被严宇渴求的歌,也可能是一些人的心血。李萤心没有什么资格——也从来不会看不上别人的音乐,每个人都有权利写各种各样的歌,听众也是真实地需要着它们。
可他要是天生就喜欢写那样的歌就好了,至少在照搬别人的公式写歌时他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李萤心带着新歌去排练室,同往常一样,俞沅挨在他旁边练唱,陈悦就着俞沅的哼唱拨弦时挑了挑眉但也没发表什么意见,石含章人如其名,沉默得像颗石头。
各自学会以后就开始练,排练到第二遍还是第三遍的时候,打完一个开镲,石含章用力地把鼓棒扔在镲片上,发出刺耳的嗡鸣,其他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总是不开口、总是对所有人的要求都默默点头的鼓手第一次在队友面前发火。
他的声音近乎于喊,他说我们就非得写这样的歌——非得演这样的歌不可吗?我真的受够了。什么b节目我也一点都不想参加。
俞沅冷着脸让石含章道歉,石含章说我说错什么了吗,俞沅重复“给他道歉”四个字,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冲过去揍人。
李萤心赶紧把俞沅拉过来,一手捏紧了自己的背带,另一手放在俞沅背上一遍遍地安抚对方,直到感觉对方呼吸时的起伏变得平静下来。
然后他笑眯眯地说,好啦,不想参加那就不参加了,本来就是报名报着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