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别的,只因她爱禄甫!她不能负了禄甫重托,为了这个男人,她从灵魂深处迸发无限力量,这是她最后一次为他做点什么了……
想到此,楚秾泪水潸然而下,与卫姨娘比,自己多么自私!自己若真的爱哥哥,就该成全他的霸图梦想!若哥哥为了自己放弃前程,将来他后悔了,那么她又怎么能原谅自己!
桃花乱落如红雨,楚秾和小白坐在阶下,两人都沉默地看着细润轻盈的粉色花瓣在风里飘洒,将暖暖的春风也染成了淡淡的粉色。
自从卫姬去世,小白大变了。这个齐宫里最顽皮最令人头痛的孩子,一夜之间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小白,我娘死的时候,我比你还小。”做姐姐的先开口,侧头看弟弟一眼,他仍仰头望着落花,眼里是成人似的沉默与哀伤。
“那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了,我在心里想,以后再也没人疼我了。哥哥虽然很疼我,但他为了成为太子,不得不依附母夫人,那时候你大姐常欺负我,向我灌输嫡庶之别,因此我对咱们的嫡母毫无好感。爹爹本来也很疼我,可是有一次,我偷听到他和母夫人谈话,原来他疼我是因为可以利用我联姻大邦。听到这番话我起初很难过,但后来反而释然,既然我对他有用,就不怕他亏待我。即使他对我的好都是假的,我也无所谓,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互相利用,互惠互利。”
他静静地听着,她不知道以他的年龄是否能听懂,但看他成人似的沉重表情,她又觉得他分明是懂得的。于是她说下去道:“小白,我跟你说这些,就是为了告诉你,世上没有谁靠得住,你只能靠自己。卫姨娘走了,以后你在宫里优势全无,孤军奋战,为此,你更加应该靠自己的力量崛起。人心都有黑暗的一面,谁也不要相信!”
这时,小白终于说话,他慢慢转头,目光从仰视落花转向仰视姐姐,姐姐带一点残酷与恨毒的冷艳容颜比桃花还美,“也包括姐姐吗?小白连姐姐也不能相信?”
“也包括我!”她直视弟弟,用力点头。
小白久久望着姐姐,姐姐的脸在花雨中若隐若现,艳粉的花娇红的面,交相辉映,美若梦幻,这样美丽的姐姐,难道也是不可信的?
回到扶鸾宫,刚踏进寝室,雪柳捧着一个花篮迎上来。楚秾一怔,满篮都是鲜艳的桃花!
“公主,这是太子托我送来的。”雪柳低声道。
“哥哥!”泪水夺眶而出,楚秾颤抖着接过花篮,清莹的泪珠一颗颗滴落花瓣上,宛如凝露。浓艳交错的花枝中露出一抹淡紫色丝帛,她拈出丝帛,展开,又见到熟悉的清遒字迹:
“桃有华;灿灿其霞。
当户不折,飘而为苴。
吁嗟兮复吁嗟!”
(桃花灿若丹霞,盛开在我窗下。如果我不折它,只怕会飘落别家。哀叹啊哀叹!)
哥哥……他知道自己即将远嫁,心急如焚,他不愿她飘落别家,因而欲折走她,这,是在约她私奔吗?一时间,她心儿狂跳,脸上红潮滚滚,——私奔!啊,这是她无数次想象过的幸福!
然而,耳畔有另一些声音响起:对于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功名和权力更重要……你若真的爱他,就该成全他的霸图梦想……你忍心让他一辈子活在遗恨中?……除非你好好嫁到鲁国去,否则,诸儿绝不可能继承君位……
两种力量在她灵魂深处厮斗,争夺着她的决心。雪柳在一旁看见她眼中激烈的情感如海潮翻涌,雪柳低垂眼帘,无限娇羞:“公主还不知道吧,太子有嗣了。”
楚秾一愣,半天方回过神,目光落在雪柳肚子上:“雪柳姐姐,你,你有了?”
雪柳头垂更低,笑意更浓:“太医说,从脉相看是个男孩。”
楚秾怔忡无语,一个声音开始撕她的心:诸儿将来做了国君,必须娶他国公主为妻,这是每一个国君邦交政策的重要一环。国君绝不能够专情,因为每一个妻妾都代表一个国家;国君绝不能够真情,因为他必须以国家之间的关系来决定对每位妻妾的态度。诸儿是不能够让你幸福的,若他一定要给你幸福,他身为国君就会危及社稷……
她懂了,她懂了,哥哥是不能像她这样去爱的,如果私奔,那么哥哥的梦想怎么办,那么雪柳和孩子怎么办?在这个世界上,自从她亲娘死去,她只有哥哥,然而哥哥除了她,还拥有许多许多,哥哥必须为他拥有的那一切负责。
楚秾抬起头来时,眼里的光芒凄绝而又透彻,令人取来一方淡紫色丝帛,泚笔写下:
“桃有英,烨烨其灵。
今兹不折,讵无来春?
叮咛兮复叮咛!”
(桃花开得鲜艳,宛如红锦一片。纵然今年不采摘,难道明年不再开?切记啊切记!)
第六节 生离
出嫁那天,小白很早就来到扶鸾宫,默默看着姐姐梳妆打扮。
拜别郑姬时,郑姬拒不见她,她也知自己真正寒了郑姬的心,不管怎么说,名义上郑姬毕竟养了她这么多年,因此楚秾在郑姬紧闭的寝殿门外站立许久。然后牵着小白,登上一辆轺车,一路行过各个宫室,别过妃眷们。
最后行至东宫,别过诸儿。
诸儿已经在东宫前殿备下铜尊铜爵,为妹妹饯行。然而,尊里的酒已经去了大半。他一夜未眠,一直喝到天亮,却是愁浓于酒,越喝心越痛。
楚秾拉着小白进殿,诸儿没有起身,倒是连妃、雪柳等几个侧妃迎了上来。楚秾与她们见礼,在案前坐下,望着哥哥。
诸儿很颓废的样子,努力睁着朦胧醉眼,看着她。她一向不爱施粉黛,今日却浓妆艳抹,看上去十分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