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我的儿子成了一只花脸猫。
鸿筱的第一个生日之夜,在三人的嘻哈打闹中结束。
等照顾鸿筱睡着后,我急忙问轻妍鸿筱的心愿是什么。
轻妍笑道:“小孩子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心愿。他就说,他的心愿是能天天过生日,天天有妈妈陪着去游乐园玩,天天有人送遥控赛车。”
我也笑了,小孩子的心愿就这么简单纯粹。
轻妍忽然问我:“丹妮,你以后就打算一直养着鸿筱?”
“当然了。总不可能我把他领回来又抛弃他吧。”
“那你……以后结婚什么的,不怕他成为一个包袱吗?”
我微皱眉头,轻妍毕竟还是不够了解我。
“我的心目中,婚姻早就退到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我硬声硬气地回答她。
“好吧……”她发出叹息,“不过我不太相信。还有,你该怎么对你的母亲交待?你是不是需要把鸿筱带回老家让他见见外婆?”
接养鸿筱两个月后,在轻妍的提醒下,我第一次想起了住在杭州的母亲。
年少岁月的画面幻化为水波,无声无息地流过我的心田,越来越湍急,越来越强劲,把我拖入了回忆的漩涡中。
许久,才被轻妍的咳嗽声挽救。划水,抽离,上岸。
我苦笑道:“等到鸿筱上了小学再说吧。也就只剩三个月了。”
这一年九月,鸿筱就会开始他的学生生涯。而我,也必将负起更大的责任,付出更多的心血。想到此,一股兴奋与沉重混杂的电流袭遍全身,我不禁轻轻打了一个颤。
同轻妍道过晚安后,我走进了鸿筱的卧室。
屋子黑漆漆的,一缕月光泻入纱窗,刚好笼在熟睡中的鸿筱的脸上。我坐到他的床边,就着月光,打量我的儿子。我看到他小小弯弯的眉毛,小小弯弯的鼻子,小小弯弯的嘴巴,在银白的月光下泛着可爱的、调皮的光彩;白皙的皮肤渗出浅淡的粉红,看上去比玫瑰花瓣还要娇嫩;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涵住了细薄的稍凸的眼皮。白日里的那两颗黑漆漆的、水灵灵的眼眸正盖在眼皮之下沉眠。我突然就忆起十四年前的一幅画面。那个中午我躺在家中的大床上睡午觉,忽然之间脸孔被一阵温暖的气息拂过。睁开双眼,看到我的母亲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里满是疼爱与欣慰。那一刻,我的心不知怎么的就像被一条线狠扯了一下;牵出无尽的感动和心痛。尽管那时我还看不懂母亲眼神的涵义。直到如今,我有了鸿筱,方才切实体会到母亲当年临床观子的感受。那是一种甜蜜的骄傲,带着怜,带着爱,带着对世间万物的宽恕与体谅,又带着对过去时光的缅怀,对未来岁月的展望。只是妈妈跟我不同的,却还多了一份对爸爸的感激和思念——比我痛苦,比我幸福。
我下意识地用手抹了一把眼睛,手被打湿了。我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鸿筱的脸,既像是对他又像是对自己说道:“鸿筱,妈妈一定不会扔下你,一定会永远陪伴你,你放心好了。”
站起身,走到门口,扭头望了鸿筱一眼。他“嗯嗯”的发出两下呓语,翻身而卧,两只小腿袒露在外。我走回去,把毛巾被给鸿筱盖好,才又重新走到卧室门口,最后依依不舍地望了望,感到脸上淌过一阵热辣,才退了出去,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第三章 薄采其芹
秋风一起,转眼就是新生入学的时令。几番周折后,鸿筱被我送进了离家最近的重点小学——树人小学。即使最近,坐公车大概也要二十分钟。我买了一辆自行车,准备以后骑车接送他。
报到的头天晚上,我像母亲当年送我上学时那样对着鸿筱唠叨,不外乎就是要他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和同学好生相处,作一个好学生等等。鸿筱漫不经心答应下来,人却沉浸在即将入学的兴奋中。
第二天一大早,鸿筱破天荒比我起床还早,在客厅里又跳又唱。我穿好衣服走出卧室,轻斥:“妍姨刚睡不久,别吵。”
“妈妈,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我要穿新衣服。”
我给他换上周末新买的夹克和绒裤,看到他背后那个大大的米老鼠脑袋,嘴角弯起一个微笑。
吃完早饭,收拾好书包,母子俩出了门,直奔树人小学。我骑上自行车,他坐自行车前杠上,两手扶住龙头,在晨风中唱起了福利院教的儿歌。声音脆脆的似乎一碰就折,歌词我却一句也没听懂。不禁想起当年自己刚上学也是这么坐在爸爸自行车的前杠上,嘴里背着他教给我的唐诗的情景,心中好生感慨。
我稍稍低头说道:“鸿筱,妈妈教你背诗好不好?”
“背诗?我会我会!”他嚷嚷。
“哦?福利院的阿姨教的?”
“是啊。我背给你听——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小孩子发音不清,几个押韵字被他读成了一个音。
我暗笑。福利院所教毕竟有限,我在比他还小的年纪,都已经会背《琵琶行》了呢。
不过没关系。重头开始。我说道:“嗯,鸿筱真聪明,刚刚背的诗是一个叫李白的大诗人写的。李白啊,可是中国最最著名的诗人……”
“我知道。”他拖长声音道:“李白……字……太白,院长伯伯教的。但是妈妈,为什么他写字太白呢?他不会用黑笔写吗?”
听到这话,我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重掌方向后说道:“这个‘字’不是写字的字,是……是古代人取名字的一种方式。就像鸿筱一样,姓莫,大名鸿筱,小名轩轩;古代人呢,有姓,有名,还有字。”
“哦……”他似懂非懂地点头:“李白,姓李,名白,字太白,知道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