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平和,慢慢儿地说着,眼里却已经一滴滴的泪落下来,有几滴落在罗成的手上,叔宝伸手给他擦了去,接着说:“是表哥疏忽了,竟然不知道你小时候没有生过痘症,要是能当时跟大夫多问几句,或许你就能避开这场病,不受这个罪了。是表哥的错,你赶紧好起来,随便你想怎么样都行。天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个做表叔的,总不能比个孩子还不如吧?”
他絮絮地说了一阵,罗成只是静静地睡着,叔宝也昏昏沉沉地就趴在罗成的床边儿睡了,手里却一直握着表弟的手,这样夜里罗成要是再烧起来,他也就能醒过来及时照顾。
夜里果然罗成又发起烧来,不过秦琼心里早有准备,当初洛阳罗成病的那次,加上前些日子孩子病的那次,他对于照顾病人已经相当有经验,熟门熟路地给罗成擦身降温。
等罗成的体温降下去,天已经蒙蒙亮了,秦琼草草冲了个盹儿,只睡了半个多时辰,就又起来给罗成喂了点儿粥汤,沉了一阵儿,把早上的那顿药给他喂下去,这才把罗成交给下人照顾,自己去看了看孩子。
快到巳时,张公谨白显道等人把钱府一案涉案的原被告一应人等全都传到帅府,秦叔宝换了全套国公的官袍带履,亲自升堂处置此案。因为事先已经把来龙去脉调查得清清楚楚,堂下全部人犯都供认不讳,秦琼问过了当初的主审官员,又让他一一宣读如何按律处置,对于人犯都分别予以量刑。堂下原告钱员外一听判决,这些人没有处死,心里不乐意了,等最后秦琼问原告还有什么话讲的时候,钱员外说了:“启禀公爷,小的心里不服,这些人身为军卒,夜入民宅烧毁财物,就应该严加处置,砍了他们的头才是。”
秦琼冷哼一声,把脸一沉,啪地一声用手一拍帅案。叔宝平时温和可亲,可是他身为元帅多少年了,在军中令行禁止说一不二,此刻一拉下脸,把帅威端出来,堂下诸人全都一哆嗦。
叔宝冷冷一笑,吩咐当初的主审官员:“你再把量刑所依照的律例给原告读上一遍。”
那官员不敢怠慢,又一一宣读一遍,叔宝这才又问那个钱员外:“刚刚读的是我大唐律例,此案人犯虽有过错,罪不至死,按本帅看来,方才量刑恰如其分。我大唐立国以宽仁为本,与前朝那些严律苛政相差甚远。你若是再有不服,尽可再写状纸,告到长安,或者告到齐王殿下那里,这都随你。不过你可记住了,甭管你写信还是写状子,记住了,本案是我秦琼全权处置,有什么追究有我秦叔宝承当。”
说完了,秦琼一拍帅案,吩咐退堂。他这么一说,等于是把这件事情全都揽到自己身上,钱府的人心里一琢磨,这秦琼可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战功赫赫官高极品,又是皇家的恩人,就算再给齐王元吉那边儿吹风,恐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这件事暂时也只能这么了结了。
这件事情就算这么给处理过去了,秦琼退了堂,赶紧跑回后边儿又去分别看单天长和罗成。张公谨白显道已经尽力把这潼关的事务按照平时那么处理,给秦琼分担了不少,实在有不得不让元帅过手的要务,才每天汇总到一起,晚上送到秦琼这儿来。秦琼就把罗成这东厢房的外间儿暂时改成书房,晚上一边儿看顾着罗成,一边儿处理这些事务。
又过了几天,单天长算是彻底好了,身上的痘印儿都褪下去,一切恢复正常,秦琼这颗心算是安定了一半儿。可是罗成这里却迟迟不见起色,只把秦琼急得每天是愁肠百转无计可施,他每天这么多事儿一块儿忙,只熬得头昏眼花,走路都两腿发飘,也多亏了九品人参丸的药性顶着,这才熬得住。
单天长好了没两天,也闹着要来看漂亮表叔,秦琼问过了大夫,知道孩子以后都不会再得这病,这才抱着他进了东厢房。单天长看见表叔果然是病了,躺在床上睡着,也就没再吵闹,秦琼安抚也算得当,小孩儿也就不那么时时刻刻地缠着他了。
可是单天长这里安抚好了,罗成这病忽然又加重了,连药也灌不下去,灌进去多少就吐出来多少,秦琼赶紧派人再去请那位崔大夫。刚把人派出去,就听见罗成在昏迷之中断断续续地呻吟出声,低低的声音叫疼。秦琼知道罗成虽然从小娇生惯养,有时候有一些小毛病爱撒娇闹一闹,但是病得厉害了却反而能忍,上次在洛阳那么重的病,罗成都没哼过一声,这次能在昏迷之中叫出声来,这得疼成什么样儿啊?
秦琼见罗成一边儿哼哼着,一边儿用手胡乱地撕扯胸前的衣服,他赶紧就把罗成的手给抓住了,解开他的衣服一看,可把叔宝给吓坏了。那些大夫和秦琼交代过,成人出痘和小孩子不太一样,秦琼这几天也都注意着,罗成身上不像单天长那样出那些很明显的水痘,偶尔只有几个冒出来。可是这回解开衣服,就见胸前起了一大片大水疱,罗成在昏迷之中双手用力,就要往身上抓挠。
秦琼赶紧就把罗成抱在怀里,使劲儿抓住他的手,在他耳边儿反反复复地哄着:“表弟,可不能抓,你再忍忍,大夫马上就来了!”
罗成昏昏沉沉没有神智,听不懂秦琼说的话,只知道身上难受,用了全身的力气挣扎。这要是在平日里,罗成的力气真是比秦琼大,秦琼那还就制不住他,所幸他病中虚弱,秦叔宝这才能一直抱得住他,不放他的手。等把那位崔大夫给接过来,叔宝已经累得浑身是汗,勉强按住罗成让大夫赶紧给诊脉。
崔大夫看了罗成的情况,又查了身上起的水疱,脸色铁青,赶紧重新开了方子,吩咐人速速下去煎药,药煎得了扇凉了给罗成重新灌下去。大家在旁边儿守着,可是没过一会儿,罗成把刚灌下去这碗药又都吐出来了。
看着罗成这样子,秦琼那心疼得跟刀绞一样,折腾了这几回,罗成本来就身体虚弱,现在人又昏过去了,躺在床上面如白纸气若游丝,也就比死人多口气而已。
秦琼一看罗成晕过去了,也没法儿再抓再挠,这时候才敢把罗成给放开,让几个家人在旁边儿好好儿看着,万一醒过来再抓赶紧按住他。然后这才问那位崔大夫,罗成这病怎么忽然又加重了。
崔大夫摇摇头:“罗元帅这是湿邪热毒入体,转成了缠腰火丹,这病发作得凶猛,目前我也没什么好法子,药方里有镇痛的效用,可是他现在药喝不下去,在下也是束手无策。”他看了看秦琼的脸色,一咬牙说,“秦元帅,您心里最好有个数,要是到了今天晚上还这样,怕就是……没什么法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这话说的人说的隐晦,听的人却听得明白,秦琼只觉得心头一热,嗓子眼儿有腥咸的气味儿往上翻。他这病在身上好几年了,也知道这口血要是吐出来,自己就得倒下,当下咬住牙关使劲儿往下压,生生把这口血给压回去了。旁边儿崔大夫一看他脸色不对,身子摇晃,赶紧搀住了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伸手摸了摸脉,心里咯噔一下子,回头取出针来给扎了几个平稳气血的穴位,秦琼这才缓过这口气,说得出话来。
这时候新煎好的药又送上来,秦琼强撑着要起身,想要去给罗成再喂这碗药,可是撑了几下椅子把手,身子居然都没站起来。大夫都看不下去了,赶紧说您先歇着,喂药这事儿让别人来吧。
秦琼无奈点点头,有下人接过药碗去,把罗成的牙关给撬开,把这药一点儿一点儿又给灌进去,这回倒是万幸,罗成正在昏迷之中,等了会儿一看也没吐,大家伙儿这心里又有了点儿指望。
秦琼心里这口气不敢松,但是他此刻眼前一阵儿一阵儿地发花,自己明白自己的身体快到极限了,只得叫过一个家人来,吩咐清楚了,让他到单天长住的那屋的柜子里把自己的盔甲包袱取来。俩屋离得挺近,不一会儿取来了,秦琼抖着手从包袱里翻出那盒九品人参丸来,拿了一颗塞到嘴里。您还别说,这药实在是灵验,没一会儿的工夫,叔宝的脸色就缓过来了,精气神也足了不少。
旁边儿那位崔大夫见了,心里一惊,就想起自己灯会之前那天给秦琼诊脉那个脉相来了,他跟秦琼打了这一阵儿的交道,也知道秦琼为人温和好说话了,就大着胆子问了一声:“秦元帅,您刚刚吃这药能不能让在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