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卿何在。”朱祁镇神色一下子变得严肃了起来,沉声低喝道。王进昌大步而出,凛然而答:“回禀陛下,按新军规,凡军中私斗者,降两级,禁闭十日,有再犯者,开除军籍,除名!”
听到了这个处置,非但是杨俊与那石彪,便是其他随朱祁镇一同前来,对于新军法不甚了了的诸将听得这样的处置,也不由得齐齐色变,暗吸了一口凉气。
禁闭是啥玩意大家虽然都不明白,但是,看这座阴森的大营房,想来应该是监禁的意思,监禁十天,这有啥?轻得离谱。但是,这降两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石彪与那杨俊,如今都是四品的武将,再往上蹦蹦,那就是可以独领一军的将军了。这还是因为这两位一个是天子爱将,一位是随其父于边镇大小过百战,累功而至。
而军中私斗之事,可谓是常有发生,而且惩罚多是以军棍收拾了事,一般,根本不会牵扯到降职,毕竟,不论文武,官职想要往上升,这其中的艰辛是显而易见的。
而今日,却就仅仅只因为一次军中私斗,便被降了两级,四品的武将,直接掉到了五品,要知道,不论哪个朝代,八九品到七品,这是一个坎,而由五品升到四品,又是一个大坎,很多人都卡在这终其一生,而现在,好不容易蹦上去了,却轻轻松松便让朱祁镇一句话给刷了下来,这种落差,实在是令杨俊和石彪脸色顿时难看无比,半晌都作声不得。
而那杨信几欲开言,却都生生忍住,倒是那江福,身为大明宣府边镇的最高军事长官,只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言道:“陛下,臣以为,杨将军与石将军皆是军中俊杰,难得的人才。如此处置,是否太过?还望陛下查之。想来二位将军也心中甚悔,可否着令尔等将功赎罪。”
江福这话一出口,身后边的那些宣府诸将也纷纷站出来进言相劝。那杨俊与石彪见此情形,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赶紧拜下。“陛下,臣等已然知罪,待罪之身,不敢请饶,只望陛下许臣等待罪立功。”
朱祁镇负手而立,而那戴着皮手套的手继续在身后把玩着那柄马鞭,目光逐一地在诸将的脸上停留着,却对这些人的求情一言不发。
而这些求情的诸将也渐渐地发现不对,纷纷闭上了嘴,垂头以期望避开朱祁镇那刀锋般锐利的审视目光。
而只有那目前代管着这所兵营的王进昌,还有那曾经主动向太上皇要到新军规的杨信默然不语,安静地侍立于一旁。那拜伏于地的杨俊与石彪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不由得悄悄一抬眼眼,正看到了朱祁镇那张淡漠而没有表情的脸,不由得心里边打了个突。
江福也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可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与那一票宣府武将都尴尬地立在那,进退不得。
朱祁镇岂有不明白这些之所以上前求情的将军的心思?说来说去,这里边既有袍泽之情,也有向杨氏三兄弟或者是石彪示好之意,而另外还有一点就是,谁都不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犯上这样的错的时候,会遭到这样严厉的处罚。
“你们能够有袍泽之义,为其求情,朕心甚慰之……”朱祁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内心显得平静一些,但是有些话,今日,必须让他们知道,更要让他们明白,什么才是大明的军人。
第一百九十章 什么是袍泽,什么是军人
“但是,朕今日,有很多的话想要告诉你们,杨俊、石彪,你二人也且起来,仔细听着。”朱祁镇的声音不高,但是透着一容置疑的威严和沉肃。
那些原本尴尬地进退不得的诸人也顺势后退,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不过心里边却仍旧暗暗腹诽,认为朱祁镇实在是有些太小题大做了。
“可能,你们其中有些人觉得,朕这么做,是不是显得太过小题大做了,是不是显得太过严苛了,不近人情,想来,这么想的,必然不在少数,呵呵,朕不是在怪你们,这些皆是人之常情罢了。”朱祁镇话未说完,就看到有不少人几欲辩解,笑着摆了摆手解释道。
朱祁镇移步到了那杨俊的跟前,向他伸出了手,杨俊先是一愣,看到了朱祁镇望过来的目光之后这才恍然,连忙将那怀中的书册取了出来,恭敬地递到了朱祁镇的跟前。
而朱祁镇只是拿起了那本《军规》,这本《军规》非但不厚,反而极薄,是朱祁镇交予那杨俊与石彪的所有书册中最薄的一本。不过说实话,两人对朱祁镇交给他们的书册几乎都粗略翻过,唯有这本,根本就没有想过去看上一眼的意思,或者觉得跟那过去的军法一般。
“自古有史载以来,大家想必都该明了,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如此,人人皆知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做了什么,那就会违背君子之道,圣人之道。”朱祁镇知道,现在这年头,啥都没圣人大,啥都没有君子更受人尊重,所以,自然要挑大家熟的来打比方。“而军队,乃是保卫一个国家,一个帝国的根本所在,没有了军人,那么,这个国家就会遭到外敌的侵略,会受到图谋不轨者的窥探。这个国家,将会处于风雨飘扬之中,随时都会崩溃倒下。”
“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你们这样的栋梁之才,以热血之躯,为我大明帝国之军人,为了捍卫我们的国家,为了让大明帝国的子民,能够生活在这片安康祥和的土地上,用你们的汗水、鲜血乃至是生命,来守护这一切……”朱祁镇的声音不高,可是,语言的艺术性和挑逗性却把握的很少,至少,他已然能够看到有不少人不由自主地眼光开始发亮。
“你们是军人,想想你们的先辈,是他们用菜刀和锄头这样简陋到甚至可笑的武器,赶走了,骑在我们的头上,奴役了我们华夏民族近百年的强大侵略者。
他们,凭着的是什么?武器没有敌人的锋利,没有盔甲,甚至有些人还衣不遮体,但是,他们凭什么?
现在,朕告诉你们,他们凭的是一腔的热血,凭的是他们有共同的理想和目标,凭的是他们悍不畏死。
因为他们知道,站在他们的身边,与他们一起拿着简陋到令人发指的武器的并肩作战的人,是他们的战友。
知道什么叫战友吗?现在,朕告诉你们!
是能让他们放心地将后背交给他的那个人,是能陪自己一起挑战死亡,能在你受伤的时候冒死救自己,就算抢回的是具尸体,也要把你的骨灰带回家乡,让你能够魂兮归来,落叶归根的那个人。哪怕是自己倒下了,他们仍旧会继续向前,去完成自己未尽的功业。“
所有的人都沉默地倾听着,虽然沉默,却并不代表他们内心如一澜死水,朱祁镇的这一番话,听得他们心神摇曳,心潮澎湃,是啊,那是何等波澜壮阔的年代,那是怎样坚强与无畏的先辈……
“……他们的关系,甚至亲过血脉亲兄弟,这样的人,才能够有资格,叫做战友,叫做袍泽。
是他们完成了前宋数百年来未曾完成的伟业,恢复了至汉唐以来华夏的故土,而且更是使我大明威加于九州之外,使万邦来朝,使群丑栗栗,远遁万里,而不敢撄其锋……“
听到了这,杨俊与石彪既羞愧于自己的行为,可又偏偏忍不住支愣着耳朵,想要听下去,听一听,太上皇对于军人的解释,对于自己等人的身份与责任的解释。
“……那些先辈,值得我们尊敬,甚至是敬仰,而今天,你们,都追随着那些先辈的脚步,穿上了盔甲,佩上了战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