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位君主是一个人的真正朋友或者是一个人的真正敌人时,就是说,如果他公开表示自己毫无保留地赞助某方而反对另一方的话,这位君主也会受到尊重。他采取这种方法总是比保持中立更有用处。”
——马基雅维利《君主论》
之后的四个月里,也就是1569年6月到10月之间,玛格丽特严格执行她答应兄长完成的任务。遵照亨利的指示,凯瑟琳起床到入睡,玛戈都随侍左右,不曾错过一天。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获得母亲的肯定,对玛戈而言是极大的乐趣。玛戈自豪地回忆说:“有时,我有幸和母亲聊上两三个小时,上帝待我不薄,母亲因我而满足;并且,母亲觉得在贵妇面前怎么夸奖我都不为过。”玛格丽特也没有忘记把她们之间的对话详细告知在外的中将,并为他在宫中争取优势,就像是为自己办事一样。“我把兄长的事情说给她听,我也常常向兄长传达母亲的感受和意见;兄长完全有理由相信,我是全力支持他的利益的。”亨利的选择是明智的:玛格丽特在探查情报方面表现不错。
10月3日,王室军队在蒙孔图(Moncontour)再次大胜胡格诺派,此地在法国西南,位于昂热(Angers)和普瓦捷(Poitiers)之间,狂喜的中将再次邀请王室成员,来祝贺自己的英勇,分享胜利的荣耀,玛格丽特和太后以及宫廷其他成员一起前往亨利设在圣·让·当热利(SaintJeand'Angély)的军营,玛戈感到非常兴奋。她十分肯定,自己一定会受到兄长的热情款待,得到兄长的表扬和称赞。她知道,自己成功完成了兄长交代的任务,并且也对兄长的胜利感到由衷的高兴,愿意分享他的喜悦。对于即将到来的接待,玛格丽特并未做什么准备。
但是,当她看见亨利的第一眼,就知道事情有变。玛戈回忆道:“我们刚一抵达……我的母亲对他的态度非常好,告诉他我经常在她面前夸奖他,亨利则非常冷漠地回答说:‘他很高兴地看到我已经完成了他给的任务;但经过谨慎考虑,这种事不能继续下去了,因为这次奏效,下次就未必有用。’”凯瑟琳和女儿一样对亨利的话感到困惑。玛格丽特写道:“她问亨利何出此言,亨利正等着太后如此发问,他已经编好说辞,准备毁掉我和太后的关系。”
于是,亨利将矛头掉向玛格丽特,“亨利说……我面容姣好,吉斯阁下想要娶我;而他的叔叔也极力促成这场婚事;如果我也有此意,或许我会把自己和太后之间的谈话都泄露出去;太后明白吉斯家族的野心,知道他们时刻准备躲着我们。因此,太后将来不应当再和玛格丽特讨论国事,并逐步收回对玛格丽特的信任。”
这是一项严重的指控。公主本不该背着母后自己谈婚论嫁。更严重的是,玛格丽特对追求者的态度,亨利不过是作出陈述和猜测,但已经暗示玛格丽特生活不检点。自然,这触碰了凯瑟琳严格的道德底线,她明确禁止一切婚外亲密接触——除非符合太后的利益。
玛格丽特坚称自己清白,但她的抗议是徒劳的。她激动地写道:“我该说的都说了,我根本不知道兄长所说的一切,我对太后说,这些事情我闻所未闻;就算我知道,我也会第一时间告诉太后。”她的辩解不起作用。凯瑟琳立刻改变了态度,并且“在兄长面前不许跟她说话。这些话语简直像是扎在心头的尖刀。多么耻辱!我之前还为太后的青睐和信任感到高兴,现在却是无比的悲哀。”
玛格丽特此后一直将亨利的指控视为对自己的攻击,此后几百年里,玛格丽特的名誉都因谣言而受损。但事实上,亨利这番话并非针对玛戈,而是针对吉斯公爵的。当时,玛格丽特和吉斯公爵之间确实是清白的,她也没有答应要嫁给他,原因很简单:他们两人之间已经一年多没见面了——并且,上次亨利布置任务的时候,他们也绝没有碰面。吉斯公爵在战争中的举动一一记录在案:从1568年9月开始,他一直在参与战斗,先是在东部边界,此后则在王室军队中。即使是世风败坏的16世纪,两个相隔几百英里的人也是很难发生关系的。
亨利常常能见到吉斯公爵,尤其是最近几个月。虽然两人常常见面,但他对这位同窗的感情并未好转。自从普瓦西会谈之后,吉斯公爵变化不大——当时他将亨利从窗户扔进一辆马车,并绑架了他。比起亨利,他依然更加健壮而善战,权力于他就像是一副合身的甲胄。此外,吉斯公爵蔑视军纪,随心所欲,犯下了一件大错,严重地削弱了王室军队的力量:6月,这位刚愎自用的公爵未与上级联系,独自行动,率领一小队骑兵和步兵横渡法国南部的拉罗什拉贝勒(LaRoche-l'Abeille)河,却遭遇了4,000名胡格诺派骑兵。天主教军大败,手下死伤无数,吉斯公爵本人仅以身免,回到大本营。亨利对他的冒失行为非常生气,就连王室军队的首席顾问塔瓦纳也很嫌弃这位不听军令的将军。塔瓦纳冷淡地对战败的吉斯公爵说:“阁下,鉴于你的所作所为,你本不该回来的。”
讽刺的是,如果吉斯公爵的军旅生涯就此结束的话,玛格丽特很可能就不必在10月受辱了,但7月到9月之间,吉斯公爵在普瓦捷围城战中,几乎一人抵挡了科利尼和为数众多的胡格诺派军队,使他重获威名。这一仗奠定了王室军队在蒙孔图的胜利:在蒙孔图,吉斯公爵表现勇猛,赢得了荣耀——不过腿部受伤。
一位自负而获胜的吉斯公爵,要比一位自负而不服军令的吉斯公爵更糟糕。中将的功绩和吉斯公爵相比黯然无光。亨利和王兄之间的竞争已经令他烦恼,更不愿看到自己手下的姿态和人气居然超过自己。所以,亨利积极打听一切有碍对手名声的传闻,但眼下公爵声名鹊起,这些丑闻很难打探。
玛戈在回忆录中认为,谣言的出处是路易·贝朗热(LouisBéranger),她常常轻蔑地称呼他“瓜斯特(LeGuast)"。瓜斯特最终成了玛格丽特的死对头;她非常憎恶此人(理所当然),所以玛戈笔下的瓜斯特要慎重对待。不过这次,玛格丽特的本能厌恶恐怕是正确的,其他事情也说明玛格丽特的判断没有错。[3]
在中将周围,有一群英俊而热心的年轻贵族,王室将其称为“宠儿”,而瓜斯特则是个中翘楚。与亨利后来的手下不同,瓜斯特出身于一个古老而尊贵的家族;他血统纯正,知道怎么摆架子。他是王家卫队的队长,老成干练——亨利19岁,他已经25岁——自然受亨利尊重。瓜斯特急于在宫中谋得一席之地,其中一个方法就是证明自己对中将有极大价值。瓜斯特常常奉承亨利,并通过各种秘密渠道向亨利提供有价值的情报,因而得到了亨利的重视。
吉斯公爵无需掩饰什么,因此瓜斯特的工作非常简单。他相信,自己的家庭背景非常显赫。他的家族在历史上赫赫有名,他的叔叔,洛林枢机主教跻身枢密院,在法国教会中首屈一指。枢机主教积极介入侄子和侄女的事务,并准备促成吉斯公爵的妹妹和某个波旁家族成员之间的婚事。他的妹妹都能攀上高枝,他的叔叔何不让他也娶一个王室成员为妻呢?
如果说吉斯公爵有这个想法,那么,精于权谋的枢机主教也一定有同感。他兄长遇刺死后,吉斯家族一蹶不振,此刻终于时来运转了。洛林枢机主教清晰地记得,尽管时间短暂,他的侄女玛丽·斯图亚特轻而易举地就登上了法国王座。他很愿意侄子和王室公主来往。除了结盟的考虑,吉斯公爵也许真的爱上了玛戈,而玛戈也并非流水无情。他明白王室正在为资金犯愁,甚至愿意从自己的资产中献出200,000里弗作为彩礼,以鼓励这对新人之间的婚事。
不过,无论枢机主教是多么青睐这个计划,他毕竟久经宫廷事务,知道必须圆滑行事。他不能直接和玛戈联系,也不能让侄子去和玛戈联系。这是凯瑟琳和国王的事情。这件事必须慎重处理。
但热恋中的男子不会如此小心。吉斯公爵可能就不够慎重。无论瓜斯特是怎么听到谣言的,这位队长立刻加以谴责。国王妹妹的风流韵事对公爵打击甚大。玛戈不过是受到池鱼之殃。
不过,玛戈的感受截然不同。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而且,这则谣言来自太后宠爱的亨利,玛戈无法让凯瑟琳相信自己。父母偏爱一个孩子而冷淡另一个孩子,世上最伤人的事情莫过于此。玛格丽特谈到凯瑟琳时怨恨地说:“我兄长的话语给她留下了第一印象;她一直记着这些话,以至听不进去真相和其他的可能性。我知道这一切之后对她说,我失去了曾拥有的幸福,我感到不安;兄长曾给了我幸福,又从我手中夺去了幸福。他的予夺毫无理由。他称赞我周全谨慎,虽然我并不具备这些美德。他又怀疑我的忠诚,这完全是想象和虚构。我最后对太后说,我绝不会忘记兄长在这件事上的所作所为。”从没有人这样和凯瑟琳说话,更不用说这人是她女儿。玛格丽特悲伤地说:“她顿时失去了热情……从那一刻起,她就逐渐疏远了我。”
和太后交谈之后,玛戈因为应付这些指控而筋疲力尽,得了一场重病。疾病源自士兵中爆发的一场瘟疫——这在战争期间极为平常。玛戈高烧不退。已有许多人染病而死,其中甚至包括王室太医,而玛格丽特最终也染病了。
在玛戈患病和康复的阶段,太后和玛戈的兄弟们——尤其是亨利——的态度很能说明问题。凯瑟琳不顾染病的风险,亲自看护自己的女儿,对她说,“我们很抱歉,我们错了。”而亨利也从军中拨冗(当时他正忙于围困圣·让·当热利)前来看望自己的妹妹。玛戈抱怨说:“他从早到晚都坐在我的床尾,表现得极为急切,仿佛我们是一对挚友。”她还是不肯原谅亨利的背叛,不认为亨利的举动代表他已经承认错误,想要作出弥补。就连未参与阴谋的国王查理也表现出对玛戈的同情:他在玛戈准备移到更舒服的房间时,亲自为她抬轿。(查理非常清楚,如果太后和亨利联合起来反对他会是怎样的结果。他也对亨利的不安感到高兴,乐意展现自己的美德,以反衬亨利的恶行。)无论如何,自从中将向凯瑟琳告密之后,吉斯公爵和洛林枢机主教都没有受到责备。事实上,吉斯公爵因腿伤卧床不起,被允许留在宫中调养(当玛格丽特病情好转后,宫廷立刻移驾昂热[Angers]),凯瑟琳也同意了他妹妹和路易·德·波旁之间的婚事,婚礼于1570年2月4日隆重举行。[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