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下午能带我看电影吗?”
“不行,下午还有课呢!”
“你不是刚上了吗?”
“那个姐姐马上要比赛了,又加了几节课。”
女儿的勺子在碗里转呀转,不大高兴的样子,“这个暑假,你都没怎么陪我。”
“还没陪呀?最近不是抽空就陪你练琴吗?”
“练琴怎么叫陪?一拉错你就大呼小叫,连个笑脸都不给我,这算什么陪?”
孟玉蕾心想“奶奶在旁边我都收敛多了”,可是不敢说出来。这个小人儿现在越来越难哄,她也开始学着小心翼翼。
“那你想要怎么陪呢?”
“就像过去一样,我们可以逛街,可以下楼玩儿,你还会陪我下跳棋、过家家。”
“这不是有爸爸吗?”
“爸爸整天围着安安都忙不过来呢!现在都是我自己跟自己玩儿,可没意思了。”
“你可以跟小朋友下楼玩儿呀!”
“可是还没玩儿几分钟爸爸就叫我,他总是不放心我下楼。”
“那你去奶奶家。”
“奶奶家有什么好玩儿的?只剩看电视,奶奶又不让我多看。”
孟玉蕾明白了,是女儿想她了,这段时间,她的确忽略她了。一时间,她心情复杂,因为心疼女儿,也不觉得饿了。
“可是今天不行,我答应那个姐姐要给她上课。不过我有个好主意——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上课,正好看看那个姐姐有多认真。等上完课我带你去看电影好不好?”
“真的?”女儿的眼睛亮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
“妈妈我吃不了了。”笑笑放下勺子。
“把鸡蛋吃了!”
“吃不了了,肚子快撑爆炸了!”
孟玉蕾瞪着女儿,咽着口水,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这几天她的午饭不过一根香蕉一包牛奶,每天连香蕉的大小都要细细地纠结一番。今天的香蕉和牛奶是她昨晚就挑好的,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家里的厨柜里。她原想着送女儿回去时再细细品尝,现在临时决定整个下午陪着女儿,那她什么时候吃午饭就还不一定呢!
孟玉蕾盯着女儿吃剩的鸡蛋和半碗卤肉饭,终于把手伸了出去。
“真是朱门酒肉臭,途有冻死骨呀!不吃我吃,我都快饿晕过去了。”
说完,她把盘子抓了过来,将满满一勺饭塞进了嘴里。米饭和肉末混在一起,伴着绝美的酱香味儿,孟玉蕾仿佛一秒升入天堂。一口接一口,她把灵魂都交给了味蕾,整个宇宙的和谐和美妙都在嘴巴里轻轻旋转,世间最美妙的感受莫过于此,她几乎要感动到流眼泪了。
当盘子里一粒米一点儿鸡蛋末儿都不剩的时候,孟玉蕾突然惊醒过来。红色的敬酒服仿佛向她发来嘲笑,让她忍不住惊呼一句:“啊!这就吃完了!”
“妈妈你怎么了?”
孟玉蕾吸了吸空空的嘴巴,意犹未尽是真的,后悔也是真的。这几口卤肉饭,怕是晚上五百个仰卧起坐都消耗不了。懊恼像蛇一样纠缠而来,她觉得自己比刚吃过人参果的猪八戒都可怜,猪八戒只是后悔自己没有细细品尝,而她还得担忧会因此发胖。
女儿正一脸疑惑地盯着她,孟玉蕾只能收进满肚子的心事,强装镇定道:“没什么,走吧,走吧!”
给一一上课,和女儿逛商场,带她吃冰激凌,和她一起看电影,整个下午和谐而美好。时间仿佛退回到了安安出生前,那个她眼里只有女儿,而女儿眼里也只有她的时候。只是她长高了,母女俩聊天的内容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坐在昏暗的电影院里,面对着无聊的动画片,孟玉蕾不由地陷入思考。同样都是在外工作,为什么齐星辉可以对忽略了孩子的情感需求那么坦然,而自己今天被女儿稍一抱怨她就如此地难受与自责,难道母亲和父亲天然地不同吗?说相同也不对,毕竟怀胎十月母乳喂养是父亲无法替代的,而这个血肉连接的过程让孩子自然地和母亲更加亲密;可是说不同似乎也不应该,越是母亲在生理上付出得多,身为父亲就更应该在别的方面补回来,比如起夜喂奶、照顾孩子,更重要的是,是要照顾妻子的情绪。在育儿方面,母亲和父亲不应该处于对立的角色,而是应该合作融合、相互体谅的。
反观齐星辉,他在很多方面做得并不算好。给孩子洗衣服、做辅食,他做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带孩子玩游戏、读绘本,他也并没有太多耐心。关于孩子的喜好,什么年龄该学些什么,什么时候该送什么辅导班,他的大脑从来就没清楚过。可是因为他在外工作,他负责赚钱,所以那些不足之处似乎都可以被原谅了,而因为孟玉蕾爱他,所以她接受这一切也并不艰难,甚至从来没有意识到这是个问题。别人家似乎是那样,而自己这样也总是不差的。
所谓“家庭分工”,真是个奇怪的命题。你主外,我主内,我就要心安理得地接受你对“内”的一切空缺,而所谓的“外”,却一点一点离我远去,让我丧失跨出去的能力。这种失去,不止是机会成本,而是社会认同感,是一点一点往下坠落,最后造成夫妻不平等的原因。
当孟玉蕾意识到这一切时,她突然感到庆幸,齐星辉的突然变小,似乎是老天给了她一次机会。原来从她一节一节停掉学生的钢琴课起,她就在一点一点地变小,小到从广阔的“外”缩到家庭的“内”,小到脱离社会,更小到只能躲在齐星辉的羽翼之下。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