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崔嵬清醒过来的时候,身边丢着——本看了一半的《大唐后宫艳史》,屋里弥漫着艾草的药香。闻人暖背对着床铺,背影苗条纤细,屋内挂着幅长长的书法不知写些什么,桌上隐约堆放着许多汤碗,窗外鸟鸣蓝天,寂静如画。
他有一种错觉,睁开眼看见的气氛太美,以至于让他胆寒得发抖。
也许他发出了声音,闻人暖转过头来,玉崔嵬看见她在戏耍桌上一只大头乌龟。转头之后闻人暖的笑容依然婉约,“你醒了?”
玉崔嵬泛起一个一样美丽的微笑,“这里是……”
“丞相府。”闻人暖眨眨眼说。
玉崔嵬微微一震,“你真的……”
“我真的把你送到丞相府中。”闻人暖侧了头微笑,一字一字地说,“我答应了金丹道长要救你——我坚持相信玉大哥本是个好人一我想要见圣香一面,所以不管会给这个地方带来什么……”她的语调轻飘了,顿了一顿,轻声接下去:“我都把你带来了。”
玉崔嵬柔声说:“小丫头,你会害死圣香。”
闻人暖缓缓眨了眨眼睛,缓缓摇了摇头,“如果真的无路可逃,那便请逃入相府——金丹道长说圣香是这样对他说的。天下虽大,人世再广,除了圣香,谁肯救你?除了圣香,又有谁能救你?”她轻声问:“你想死吗?”
玉崔嵬的声音越发柔情万种:“我宁可死在猪圈,也不愿死在相府。”
“是吗?”闻人暖微笑,“我不认为你是个该死的人。”
她微笑着坚持的时候,让人难以反驳也没有火气,玉崔嵬的语调变得更轻:“救玉崔嵬,便是与举世为敌……”
闻人暖凝视着玉崔嵬,缓缓地应了一声:“嗯。”
救玉崔嵬,便是与举世为敌。
屈指良以侠义之名追杀玉崔嵬,十一门派不杀玉崔嵬难保声望名誉,玉崔嵬早年仇家遍地——要救玉崔嵬,断然是与举世为敌,非但孤立无援,而且四面楚歌。
而圣香笑嘻嘻地对闻人暖说:“你放心,我救他。”
六字之重,重逾泰山。
※※※
赵普这日回家,府里突然多了两位客人,一位听说病了,另一位却是个小姑娘。他听了圣香一番他下江湖如何奋不顾身英雄救美,而现在美人带了价值千金的礼物来答谢的故事之后,老眉深皱,严辞斥责了他一顿:“早早查清这小姑娘究竟是哪家小姐,派人把她送回家去,小小年纪岂能和你一般胡闹!”圣香暂没有回答什么,赵普又说:“皇上明儿在北固子门观景,说赐你灵芝宝露汤,你明儿去吧。”
圣香眼眸带笑,看着赵普颇含深忧的皱纹,“我明天去陪皇上喝茶吃饭,老爹你发什么愁?”言罢,整整衣袖,做出一份端正雍容的模样。
赵普闻言没有半分笑意,呆呆地看着圣香,“皇上也许……”
“也许什么?”圣香眨眨眼睛。
想说的话突然滞住,赵普看着笑得灿烂无瑕的圣香,肚子里种种疑惑和担忧竟一句也说不出口,缓了一缓,“你……你自己明白就好。”
圣香拍了拍赵普的肩,脸颊靠在他肩上,像孩子那样抱抱赵普,“我明白,爹,别怕。”
别怕?赵普长长地叹了口气,推开孩子那样粘在他身上的圣香,拍拍圣香的头转身离去。
他怎能不怕?皇上这个时候突然找圣香去“观景”,虽说圣香一直以来深得太宗宠爱,但一旦圣香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是先皇的私生子,不管太宗曾经多么宠爱圣香,现在都容不下这个孩子……
他怎能不怕?这孩子从来不幸,从小大到无论笑得多么开心,和别人玩得多么高兴,他都曾见过他眼中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他一直不知道圣香在想什么,但至少知道他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开心,或许是一点也不。
李陵宴现在正坐在刘妓和姜臣明的新婚洞房里,小心翼翼地喝酒。他的左边是气质高雅的刘妓,右边是白面微须的姜臣明,对面坐的却是被姜臣明俘虏的李夫人。李夫人垂首念经,似乎对身周一切不闻不问,一桌四人,却只有三人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