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知州府邸。
最为豪华的庭院如今一片漆黑,只隐约透过窗子传来火苗跃动的晕黄。
慕迟自回来便面无表情地蜷在床榻上,仍披着那件姜红色的锦裘,一动未动。
屋中烧了五六个炭盆,将整间屋子熏染得极热,一旁燃着安神助眠的香料,可他却了无睡意,指尖泛着冷冽的苍白,如一截晶莹剔透的冰。
白日的画面再次钻入脑海,慕迟如死水的眸子微动。
乔绾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三年多,上千个日日夜夜,他终于找到了她。
可是,她却成了旁人口中的“宛娘”,有了一个孩子,身边也有了一位拥有她喜欢的模样的男人。
慕迟蓦地用力地咳嗽起来,撕心裂肺,腰背微微佝偻。
司礼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外,听着里面的咳声,等了一会儿才作声:“公子。”
里面仍旧没有动静,司礼嗅了嗅,未曾嗅到迷香的香气,知道公子仍清醒着,轻轻地推门走了进去,汇报着今日打探来的消息:“金银斋是两年前开起来的,长乐公主一行来到九原也才不到三年时间,当初来时,长乐公主身边只有倚翠、一个叫张福的马夫及……一个襁褓中的幼儿。”
慕迟的指尖微紧。
司礼继续道:“长乐公主府中的婢女与护院皆是九原城中人士,并无黎国人。近些时日长乐公主和月见书院一名叫闻叙白的夫子走得极近,听人说,二人是经人牵线面亲相识的。”
说到此,司礼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背对着他的公子,见他始终无异状,又汇报了一些其余事情,便要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三周岁的孩子,当有多高?”身后的慕迟倏地开口,茫然问道。
“孩子”二字,对他而言,不过就是那个被锁在地牢里如牲畜一般的自己。
司礼愣了一息,应道:“约莫二尺七八到三尺左右。”
说完,他等了一会儿,见公子再未应声,转身走了出去。
听见身后的开门关门声,慕迟长睫轻颤了下。
良久,他抬手遮住眼眶,喉咙里溢出一声嘶哑难听的笑来。
所以,那孩子的父亲并非那个白衣男子。
那白衣男子也不过就是个面亲相识的人罢了,也只比陌生人好些。
可转瞬,他的眼眶一红,掌心沾染了些许濡湿。
她消失足有三年七个月又十四日。
司礼说她来到九原不到三年,距她离开陵京之间隔着大半年的时日,她初到九原时抱着襁褓中的幼儿……
那大半年,她在何处?与谁人在一块?做了什么?那个孩子的父亲又是谁?
还有白日她温柔轻唤的那声“叙白”,她为何要与那名叫闻叙白的白衣男子面亲?她喜爱他了吗?
可明明是他先来的,她想要的他明明也可以给她!
无数念头在他的脑海交杂,天人交战一般搅得他头痛欲裂。
慕迟猛然起身,看着火炉中燃烧的炭火,唇齿之间溢出一丝寒气。
他忍不住伸手想要暖一下,可手将要触碰到炭火,他仍觉得心被冻得打着颤,没有一丝一毫的作用。
锦裘沿着他的手臂滑落下来,落入火炉内,顷刻燎烧起微弱的火苗。
慕迟忙乱地探入火炉中,将锦裘拿了起来,以手紧紧捂着火苗,指尖灼坏了几块皮肉,他只看着锦裘上那个一指节长的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