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昨夜似是也没睡好,云黛来给她请安,她问过两句便让人下去了。
云黛从归德院退出来,稍作歇息,便带着昨日采购的药材往慈和堂制药去了。
正值秋日,山石间芭蕉翠绿,院门旁的桂树已然长满金灿灿的碎花,风儿一吹,甜香沁脾。
屋内十几扇雕镂隔扇敞开,丫鬟婆子们正忙着拆卸夏日的软垫竹簟,换上秋日样式的毯子与幔帐。见着云黛过来,纷纷行礼,另有一婆子上前,哈腰恭敬道,“云姑娘,老太太在后院的清厦逗鹦哥呢,您去那边寻她吧。”
云黛笑着道了句谢,穿过厅堂,只见四面出廊,绿窗油壁,沿着走廊摆着不少奇珍兰花,分外清雅。
谢老夫人就坐在廊下,逗着那只绿毛鹅黄冠子的的鹦哥儿。
“祖母万福。”云黛上前行礼。
那鹦鹉机灵得很,一见到云黛就喊,“云丫头来了,云丫头来了!”
谢老夫人和婆子丫鬟们都笑成一团,老夫人笑骂道,“你这扁毛畜生,云丫头岂是你能叫的?”
鹦鹉又叫着,“老太太吉祥,老太太吉祥!”
云黛也忍俊不禁,挨着谢老夫人坐下,“这小东西学人说话越发利索了。”
“可不是嘛。”谢老夫人笑应了一句,又指着桌几上摆放着的糕点,“你来得正好,灶上新蒸的桂花糖糕,还热乎着呢,你快尝尝。”
话音刚落就有丫鬟端上银盆伺候她净手,云黛拿帕子擦干手指,一只手拿筷子夹着糕点,另一只手放在下头虚托着,仔细尝了一口,果然甜美软糯,满口生香。
“这桂花糖糕滋味极好。”她评价道。
“你喜欢吃就多吃些。”谢老夫人笑吟吟望着她,目光落在她眼下时停了一停,“你昨夜没睡好?”
云黛吃糕的动作一顿,小舌轻轻舔了下嘴角,低低嗯了一声。
谢老夫人问,“为何没睡好?”
云黛默了默,轻声道,“在想事。”
谢老夫人眉梢微抬,看了眼身旁的婆子,那婆子立即会意,带着一干丫鬟退下去了。
“昨日去了趟文庆伯府,吓着了?”
谢老夫人往身后的垫子靠去,阳光从廊外洒在她的身上,那石青色锦缎的暗纹闪闪发光,她半阖着眼睛,懒散又闲适,“来,与我说说,你这小脑瓜子里都想了些什么。”
云黛放下吃剩的半块桂花糕,沉吟一阵,将伯府的场景说了,又说起与玉珠的担忧。说着说着,她有些懊恼,轻轻靠向老夫人,“祖母,要不我不嫁了,让我一直陪着你吧。”
“说些孩子话。”谢老夫人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松弛的眼皮垂下,她似是想起什么般,轻轻笑了声,“不过我做姑娘的时候,也曾这般想过。后来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遇上老国公,还不是嫁给了他。”
顿了顿,她问云黛,“来,云丫头,与祖母说说你喜欢怎样的儿郎,祖母给你做做参谋。”
说起喜欢,少女难免羞涩,支支吾吾好一阵子,才道,“相貌不用太英俊,端正便可……主要是性情好,知道上进……若是能体贴自是更好……”
谢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她,“你生得这般好相貌,品行又好,聪慧温雅,对儿郎的要求怎忒低!”
云黛语塞,“……低么?”
谢老夫人见状,无奈又惋惜的叹了口气,抬手拍着她的背,忽的又问,“那你可曾想过嫁去陇西之外?”
云黛心里咯噔一下,不觉想起昨日玉珠那句戏言。
她先是摇了摇头,须臾,垂下眼睫道,“能留在陇西自是最好。若、若是夫人相中了陇西之外的人家,我都听夫人的。”
“你啊,就是太懂事了。”
谢老夫人褪下腕间的南红珠串拨动起来,慢慢道,“要我说,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该往外走走,瞧瞧外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囿于内宅之中。想我当年在闺中,最爱听女商许氏的故事,也想像她那般走南闯北,当然我是没有经商天赋的,我原想行医济世,那时我的姊妹们都笑我异想天开……再后来,到了择婿的年纪,我上头几位姐姐都嫁了,轮也轮到我了……”
这还是云黛头一回听谢老夫人说起婚嫁往事,两只耳朵不由竖了起来,认真聆听。
“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我乃是清河崔氏,洛阳长安一堆好儿郎们由着我选,可我都瞧不上。”说起家族时,谢老夫人语气中是掩不住的骄傲,嘴角微翘,继续道,“我第一回见到你祖父时,他晒得黢黢黑,又高又壮,跟个大黑柱子似的,我压根瞧不上。后来得知他是陇西国公府的,是女商许氏之后,我才多看了他两眼。”
哪知就因着多瞧了这么两眼,反倒被老国公给惦记上了。
他觉着崔氏女温婉贤淑,生得花容月貌,还朝他暗送秋波,定然是心悦于他。
少年郎的喜欢总是轰轰烈烈,那时他只在洛阳停留月余,临要走之前,火急火燎上门求亲,还许下一番山盟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