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兄弟叔侄之间要互帮互助,富不自贵,可到底只有长幼大小都恪守家规法纪,见利不争见害不避,才能和睦共处兄弟同心。正所谓“治家严,家乃和”。
头一遭眼睛不错的看着罗稻葵,提着心想知道他到底会怎么处置这桩事儿。想知道面对大伯娘甚至七堂婶,他究竟是会劝善规过、进德修业,还是是非不分,不明对错……
第 123 章 佃票
罗稻葵不比金鱼儿跟着顾三小见多识广,早已精通租佃事务中的规矩关窍,但他到底衙门里待过,很知道凡事儿都要讲个规矩。况且他已经不打算退步了,自然要趁着这个机会把这事儿撕掳清楚。
越众而出,向大伯娘温言道:“我虽年轻,却也知道天灾水旱后在成数上有所折让亦是常理。只按着规矩,镇上、村里里的成例都还未出来,就是想折让成数,却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别说大伯娘了,就是七堂婶一听这话都是精神一震,连带着看大伯娘都顺眼多了。背对着众人,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
大伯娘哪有闲心去留心眼色还是脸色的,只顾着一袖子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抹了个干净。腰杆子硬了,心气儿顺畅了,就有了两分笑模样,不屑一顾的向罗稻葵高声道:“什么劳什子的规矩成例,地是你的,力气是我们出的,只要你情我愿,天王老子也管不了这许多呀!”又眼珠子一旋眼刀直飞,拍着胸脯打包票道:“若有谁敢说嘴,你只管叫他来找我说话,我倒要看看谁敢咸吃萝卜淡操心!”
回过神儿来的罗瑞香就龇了龇牙,罗稻葵却是笑道:“大伯娘,老话常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您是知道的,就连拜佛上香尚有规矩,更遑论其他。”
大伯娘一噎,一息之间就从天上掉到了地上,黑了脸。到底不敢对着菩萨说三道四,只有冲着罗稻葵发脾气,“不想免租就直说,何必拿着菩萨当幌子。”
大伯父原还支着耳朵听,一听大伯娘又口出恶言,瞪了眼睛就要训斥。七堂婶也眼睛直翻,后悔不已,迫不及待地抢在大伯父之前开了口,“大嫂子,葵哥儿最是个知冷知热的孝顺孩子,既已说了定会减租,自然没有诓你的道理……”
她也回过味儿来了,这才什么时候,就堵着罗稻葵非把佃租那点子事儿掰扯清楚也确实太早了些了。况且他都已经说了会照着折让成数的规矩成例来,这么多人听着看着,自然不好意思反悔少了他们的。到时候再说上两句软和话儿,又有添哥儿成亲一事儿摆在面前,他们兄弟那样好,就是免了租子,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何必现在同他顶真。若叫旁人见了,指不定还要以为他们仗着辈分卖老欺负小辈儿呢!
可大伯娘若能想到这一则,能白天等到晚上,就根本不会老老早早的就在家里为了这事儿同大伯父吵闹不休,不会只看了眼人家地里冻死的麦苗就过来闹了。
虽也觉着这话不错,可想来想去都觉着自己已是闹了这么一场了,还同丈夫生了好大的气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转。若还是得不着一句准话,岂不是鸡飞蛋打了么,谁知道罗稻葵以后还会不会承认!
正犹豫着该怎么收场,罗稻葵已是微微一笑道:“大伯娘,这原是我的不是。”又依次向大伯父、七堂叔七堂婶致歉,正当众人莫名其妙摸不清他什么时候的时候,罗稻葵已是接口道:“这实在是我的不是,到底见识有限,没有料想长远。若是当日就按着规矩同叔伯们签下佃票,把荒歉减免办法、拖欠办法、租佃期限、撤佃条件都白纸黑字写下来按上手印,大伯娘也就不用这么火急火燎的急坏了身子了。”
也不顾众人的脸色,“正好您几位都在,三堂伯、全堂叔、大堂哥也在,正好请他们做个中人,替咱们按着规矩写个凭据,倒是正好。”又请大家就坐,向三伯父、全堂叔一揖到底,语气恳切,“三伯您素来公道爽直,全叔又见多识广,侄儿有什么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您二位提点着。”
三堂伯看着面前俯身拱腰的罗稻葵,又看了眼自家兄弟,在七堂叔不停变换的脸色中在心底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扶起了罗稻葵,拍了拍他的胳膊,笑道:“你是主家,自然要听你的。”
这话一出,一屋子的人一半吸气,一半叹气,一半厌气,一半喜气,罗稻葵却是吁了一口气,看向三堂伯的目光里就多了两分感激。全堂叔已是抚掌笑道:“正是这句话,你是主家,情愿佃给谁种不情愿佃给谁种,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罗稻葵微微颌首,让金鱼儿去拿笔墨,自己则把冠山镇这一带约定俗成的佃租成例娓娓道来,“……主家出田,佃户出力,种子肥料各半担负,耕畜、农具佃户自出,所有产量均分,田税由主家自出……”
金鱼儿自然对罗稻葵的话言听计从,罗瑞香看着这两家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心里那叫一个痛快,好容易忍住笑,不禁雀跃道;“三嫂,我帮你拿。”说着就挽着金鱼儿快步往东屋去。
七堂婶不妨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罗稻葵竟就要写下佃票文书来,三堂伯全堂叔还被他说动了要做中人,嘴都气歪了,又急又恼,还要去拦金鱼儿,就听全堂叔夸赞道:“到底是衙门里经历过的,就是有见识。”又摇了摇头,“只你这孩子也太过实心了,成数均分早就是老黄历了,这会子按着规矩可都是旱地主六佃四,水田主七佃三了。就是这样,若你放出风声去,还不知道多少人要打破头呢!你这可是民田,若是官田,可要三七开、二八开呢!”说着去看三堂伯,“三哥你还记不记得,前年还是大前年,耿家老三佃了十来亩没官田都要三七开的。”
全堂叔在罗家人面前从来都是想说就说想做就做,说话行动从来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以前是不好越过罗稻葵替他做主,再憋屈也只能忍了,这会子见罗稻葵自己立起来了,自然不予余力了。
偏偏大家伙顾忌着他是个混不吝,还不敢跟他对着干,又不知道该怎么挽回,别说七堂叔了,就是大伯父亦都是呼哧呼哧的,只好齐齐给自家老婆使眼色。
第 124 章 画押
大伯父不管是因着什么原因不肯大伯娘惦记那佃租,却也不情愿签那劳什子的佃票——哪有当伯父的被侄儿捏在手心里过日子的!
大伯娘从来不是有急智的人,平日里都是靠着一股蛮劲打天下,因着上头坐着全堂叔,正不知道该怎么收场,眼见自家丈夫杀鸡抹脖子的给她使眼色,还以为他这是应允了,立马又精神了起来,腰杆子都硬了。
七堂婶却是一见她这幅色厉内荏的模样就来气,知道这时候再是不能放任她再说些不着四六没头没脑的话儿了,抢先赔笑道:“都是嫡嫡亲的自家骨肉,还按什么手印啊,怪生分的。”
罗稻葵不为所动,依旧好声好气,“真是七堂婶这话,都是自家骨肉,你们是长辈,就是有事儿也不好意思同我计较,只我却不能仗着辈分小就不知好歹,之前是没有想到,这会子既是想到了自然不能装糊涂。既是把地佃给了两位叔伯耕种,自然叫叫你们安安心心的种地,高高兴兴的收成,若闹得你们辛苦出力还要吃亏,我还不如把地佃给旁人家去种。”
七堂婶眼皮子直跳,可根本容不得她再说些什么,全堂叔时不时抬抬眼环视四周的功夫,几个大男人已是三言两语把佃票的内容确定下来了。
都是按着冠山镇以及罗家沟这一带的乡约民俗的老套路来落笔的,从右到左除了最为基本的主佃姓名、田地坐落亩分、佃租分成办法、有无押租、交租时间办法、租佃期限、倘有拖欠该如何处置等固定内容外,罗稻葵之前所说的荒歉减免办法、撤佃条件,亦是白纸黑字写了个清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