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种家的天塌了,他也必须直挺挺地撑起来,用自己的肩膀,扛着。
“少郎君……”
老仆蹒跚地走了进来,早年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杀意尚未退去,身形却苍老了许多。
“白河沟一役,种家满门皆灭,只剩少郎君一人。”
他铮地一声,从墙上抽出长剑,厉声喝问:
“少郎君既为种氏子,理当何如?”
第57章 人不寐
“无他,唯死战耳。”
一字一声有如金石铿鸣,回荡在满目灵幡之上。彻骨的痛楚与悲怆被死死压抑在了身体最深处,唯有紧抿的薄唇与微红的眼眶,隐隐约约泄露了一丝情绪。
种氏子;沂。
无他;唯死战耳。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又慢慢睁开,从老仆手中接过长剑,一点一点地站起身来。
老仆侧身退了两步,微微佝偻着身体;慢慢跪在灵案之前;花白的鬓发被微风吹散,用既沙哑且沉闷的声音说道:“属下;恭送少将军。”
那是种家先祖;从太。祖手中接过的剑。
数百年来;雪白的剑身上;沾染过辽人的血、西夏人的血、金人的血……
戍我边关;卫我河山。
长河饮马,黄沙为葬。
灵堂之上白幡翻飞,微风低低呜咽着如同悲歌泣血。至亲的音容笑貌在眼前一一闪现,最终只凝成滞重且昏暗的四个字:满、门、皆、灭。
他抬起头望着暗沉的天,腰间佩剑发出了叮当的微鸣。
一如杜鹃啼血,一如琴音铮铮。
力战,身陨。
朱漆大门半遮半掩着,少女帝姬静静地倚在门边,无言地望着他。
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深深凝视着她,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生疼。
“帝姬都瞧见了。”
——种家的人,结局永远只有一个,那便是,力战,身陨。
“请恕臣……无法侍奉帝姬南行。”
——无法许给你一生一世的诺言,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哪一天会战死沙场。
“先时,承蒙帝姬垂怜,允臣白首结缡之希冀。”
——如今,连守你一生一世,也变成了奢望,遥不可及。
“还盼……”
——盼你,另、择、佳、婿。
他几度张口,却始终说不出这四个字来。他瞧见帝姬静静地望着自己,眼中渐渐透出些许怜惜。他晓得帝姬素来聪慧,也晓得帝姬善于体察人心。想必帝姬……想必帝姬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