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回来啦。呀,酱肘子。爸,您真好。”
在马爱霞的亲情攻势下,陆远感觉老马身上的杀气一个劲儿地往下泄,当马爱霞把一块肉塞进老马嘴里的时候,刚才还如同水浒里的镇关西一般凶神恶煞的老马,瞬间变成了庙门口的弥勒佛。腰间牛皮刀鞘里装着的大折扇也早早地抽了出来,给自家闺女遮住了阳光。爷两个有说有笑的,似乎是忽略了正在慢慢往后挪的陆远。“爸,我和陆远跑了一上午的业务,又累又饿又渴的,家里有饭没?”
“啥?有!”
“那太好了,陆远,跟我回家吃饭去。”
“啊,这合适吗?”
“有啥不合适的,爸,您倒是说句话呀。”
“那什么。那个,多双筷子的事,有啥不合适的,家来吧。”
陆远听出来了,老马是咬着后槽牙说出这句话的。陆远本打算像上回那样骑上车就跑,但是不行了,也不知马爱霞啥时候下的手,她把陆远的车给锁上了,如今是想跑都跑不了。事到如今,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陆远把心一横,管他呢,干就完了。不对,应该是吃就完了。马金龙眼瞅着马爱霞拉着陆远的手走进马家老店,他的心里呀就跟三伏天吃了一吨冰棍一样,从里到外凉得透透的了。“嗳,马老板,猪都进你家菜园子了,你咋还跟这发愣呢?赶紧的呀,不然你家的好白菜就被拱了啊。”
对面卖电器的孙老板笑眯眯地打趣马金龙。“我家的事不用你管,好好盯着自己个儿的菜园子吧,你家可不止一棵白菜。”
老马的一句话让孙老板顿时没了笑模样,俩闺女呀,那得招多少猪哇。老马家肉店属于前殿后家的布局,过去杀猪地方都比较腌臜,所以住家的地方得跟前面的店隔开。近些年国家为保证食品卫生安全,为了能让老百姓吃上放心肉,所以逐步实施了禁止私人屠宰的有关法规,云水县城附近已经没有私人屠宰点了。那些原本的杀猪匠们,不是被招进了肉联厂,就是另谋职业了。老马家家大业大,不杀猪光卖肉都忙不过来,所以如今的马家老店,里里外外干干净净的,早就没了猪的惨叫声和刺鼻的血腥味。那面堵了百年的,用以分隔店和家的青砖墙上也开了一道月亮门,为的是方便进出。马爱霞领着陆远过了这道月亮门,就来到了马家的祖宅里。老马家的祖宅虽比不上白爷家的,但在云水县城的老民居里也是排得上号的,那也是上了县文物局档案的。一水的青砖到顶的起脊大瓦房,看得陆远心荡神摇,羡慕不已。“你喜欢老房子呀?”
马爱霞问。“嗯,我觉得老房子都有故事,看见老房子就感到亲切。”
陆远答道。“呦,那你上学时候咋不好好念书呢。你看人家岳明(岳庆林的儿子,陆远的同班同学),人家考上清华的建筑系,那什么样的老房子见不着哇。你呀,看也白看。你要真喜欢的话,你可以经常来看的。”
“哦,那太麻烦了。”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小霞,你跟谁说话呢?”
说话的是一位丰腴富态的阿姨,不用问就知道,她是马爱霞的妈妈。“阿姨好,我是陆远,和小霞既是同学又是同事。”
“陆远啊,这小伙子长得真精神,快进来坐。”
“妈,我和陆远跑了一上午业务了,又累又饿,赶紧开饭吧。”
“好,带同事回家也不提前说一声。”
“提前说人家敢来吗?您看看我爸那样。咦,我哥我嫂他们咋都没回来呀?”
“都去丈母娘家干活去了。唉,养儿子有啥用。小陆,阿姨开玩笑呢。快坐下,先喝口水,阿姨给你盛饭。你这岁数正是能吃的时候,在阿姨家就别客气,必须吃饱喽。咱家别的没有,肉管够。”
“阿姨,给您添麻烦了。”
“这孩子,客气啥,吃菜吃菜。”
马爱霞的妈妈很和蔼,只用了一会儿的功夫,就让陆远不再紧张,同时也把家里的情况,如实地告诉了这位姓王的阿姨。就在三个人边吃边聊,气氛很是融洽的时候,马金龙拎着一瓶酒走了进来,他一声不吭地坐到了桌边,陆远一见赶紧站了起来。“叔。”
“坐坐坐,我家没那么多规矩。白爷挺好的?”
“我师父挺好,劳您挂念了。”
“那,你都跟你师父学点啥呀?”
“爸,还让不让人吃饭啦。”
马爱霞一句话就让马金龙没词儿了,马爱霞的妈妈看到老公在闺女面前受憋,心里是又心疼又好笑,于是接过马金龙手里的酒瓶子,给他满满倒了一杯。“这礼拜,你那俩儿子都去亲家那啦,家里就剩咱们仨在。幸好今天陆远来了,不然都没人陪你喝酒了。小远,陪你叔喝口。能喝多少喝多少,咱家不塞酒。”
“那行,我就陪马叔喝口。”
听了这话,马金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模样,而马爱霞也没有任何要阻拦的意思。这俗话说得好,钱是越耍越薄,酒是越喝越有。这意思是说,赌钱只能四面树敌,到最后一个朋友都没有。而喝酒就不一样,那是可以促进感情,增进交流的顺畅度的。尤其是男人之间,在喝了酒之后,很容易就能找到了共同话题。历史上有很火佳话,其实都来自一壶浊酒。陆远本打算陪着马金龙喝几杯之后就告辞离开的,谁能想到这马金龙的酒量跟他那魁梧的身材恰好成反比。现在,马金龙一手拽着陆远的手,一手拍着陆远的肩膀,时而慷慨激昂,时而百转千回,说的都是那不堪回首的从前。“兄弟呀,你是不知道哇。在当年,哥哥我也算云水城里的一号儿人物。白爷那是咱云水的头号儿,那我怎么也得算第五号儿人物了。那时候,哥哥我腰间这把牛皮刀鞘里插着的,可是一把正经八百的三八大盖儿上的刺刀。街面儿上那些个三青子四愣子,哪个也不敢在我面前呲牙。后来吧,白爷我们俩交了手。服了,我服他了。兄弟你没瞧不起哥哥吧,话说输给白爷不丢人。嗳,不丢人。打那以后,我那把刺刀就让白爷给收起来了。知道不兄弟,白爷这是救了我的命啊,要不然的话,你都不一定见得着我。我跟你说,跟着白爷提气呀,能学做人,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嗳,咱哥俩把这杯喝喽,不许剩,瞧不起谁呢?”
“哈哈哈。好兄弟,一看就是个实在人。我跟你说,当年白爷追二琴的事儿,我可是亲眼所见啊。对了,还有那个老唐家的四小姐叫,叫唐依云的。那小模样长得呀,我都不敢拿正眼看人家。唉,那个词儿,造啥弄啥来着?没缘分啊,这就是没缘分,白爷跟这俩都没成。你看哥哥我跟你嫂子,虽说是媒人给介绍的,可我俩一看就对上眼儿了,哈哈哈,这就叫缘分。这东西可玄乎了,我跟你说。”
陆远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尴尬,最尴尬,最尴尬的人了。问题是这屋里就只有他一个人觉得尴尬,而马爱霞和她妈妈却听得津津有味。陆远不知道这娘俩是尴尬过头已经麻木了呢,还是另有打算。都说女人心海底针,陆远觉得这句话太正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