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侍卫军现这员冲在最前的蒙古将军骁勇难敌,迅围拢过来,数十条长枪一齐向纽磷刺去,这样的密集攻击纽磷根本无从闪避,只得向后退了数步。正没奈何间,突然身侧一个黑影朝着前方怒吼着冲了上去,双臂夹住数条长枪,大声喝道:“土绵不要停在这里,杀郑云鸣!”
他话还没有说完,两条长枪已经深深扎入没有护甲的肋下,郑云鸣的督视府侍卫军当然不是任人抱住枪柄的庸碌之军,其反应度也毫不逊色于蒙哥的宫帐宿卫军,那纽磷的部下肋下剧痛,但他存了舍身保护主将突进的心思,两臂死死的夹住枪杆,全凭一口气硬顶住宋军的长枪,咬紧了牙用生命为纽磷争取到了一线进取的时机。
纽磷的部下们纷纷冲上前去,学着那勇者的模样,用自己的身体当做墙壁,拼命的用一股狠劲冲开了督视府侍卫军的阻挡,给纽磷辟出一条通路出来。
纽磷挥动双刀,径直冲向郑云鸣而来,当他们露出身份开始冲击中军的时候,郑云鸣马上就判断出形势对自己不利,立即转身准备逃走。但双方的距离如此之近,加上蒙古人奋不顾死的冲击,即便是有侍卫们拼死阻拦,纽磷还是转瞬之间就冲到了桌案前。
算上这一次,郑云鸣已经有了三次这样敌人的刀锋距离自己不过咫尺的经历,所以他根本说不上如何慌乱,一脚将桌案踢翻,端砚带着墨汁飞溅了纽磷一身,令箭和书卷在地上乱滚,趁着纽磷闪身躲过桌案的时候,郑云鸣和白翊杰慌忙猫腰窜到了屏风之后。
纽磷更不答话,挥刀就朝着屏风斩去。他不及细看郑云鸣所在,但凭着屏风后面模糊的人影就拼尽了全力挥刀斩下,他手中这柄达马斯谷镔铁弯刀,原本是大食国哈里为了炫耀武力,遏制蒙古即将动的入侵而派人送给蒙古大汗的礼物,那使者虽号称国中有这样的弯刀上万把,就连报达的守门人也是手持一样的刀剑,但蒙古人的细作何其厉害,很快就从从人口中得知,这样的宝刀在大食国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甚至只有哈里和他的卫队长自己才能拥有这样一柄利刃,为了震慑蒙古人,方才忍痛割爱,这柄宝刀几乎立即就被大汗赏赐给了纽磷,蒙古人的人生哲学非常简单,在没有实力的时候,绝不做毫无用处的夸耀,然后尽量利用一切对自己有用的元素,哪怕是敌人的兵将、敌人的百姓、敌人的宝刀。
这柄达马斯谷钢刀,刀柄上有一个黄金的新月标志,上面镶嵌着一个硕大的红宝石,纽磷握起来很不顺手,但锋刃却是锐利无比,刀身上隐隐有血痕印记,那使者也曾夸耀说,百余年前,当十字军东征之际,手持此宝刃的勇将,用此刀更不知道斩杀了多少西方来的基督战士,这些异邦的事情纽磷毫不关心,但这柄刀确得称得上是神器,即便是从南朝缴获的号称都统级别的将官使用的百炼钢弧形刀,也能将其砍出缺口来,而自身毫无损。用来砍开红木屏风,顺带杀死屏风后的郑云鸣,应该是一件不用费多大力气的事情。
刀锋斩进红木屏风二寸有余,纽磷突然觉得一股大力从刀上传来,震得他手臂麻,宝刀几乎脱手。同时一声极大但有极为刺耳的金铁相交之声传入了耳中。
纽磷下意识的反应过来,这扇屏风必然有古怪。
郑云鸣习惯亲赴沙场指挥,又叠遇奇险,自然不可能对今天这一幕毫无准备。这扇屏风乃是专门打造,用于紧急时刻暂避时使用,从外形来看,不过是一扇雕饰精美的普通红木屏风,但其中内含精钢骨架,在红木的掩蔽之下,根本难以察觉,但搬动就可以察觉,屏风的分量分外沉重,郑云鸣花重金打造这样一副特制的屏风,就是预防着有朝一日,在战场上突然遭遇到这样的破空一击。
纽磷心知不妙,慌忙抽刀查看,虽然差一瞬的功夫郑云鸣就可能成功脱逃,但军人的本能还是让他下意识的仔细看了手中的兵刃一眼,还好,钢刀上只有一个轻轻磕出的小月牙,虽然在和千百人交锋之后可能会有所崩坏,但这柄刀只需要再杀一个人就已经足够了。
周围的侍卫大声喊,一起冲上来准备击杀这员疯虎一样的勇将,但纽磷的部下舍命的猛攻让他们无暇分身,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一方主攻,一方主守,这种微妙的立场差别常常会造成心理上的落差,一方奋不顾身,一方却必须死守。当纽磷的数百心腹用舍生一死的态度扭住督视府的侍卫军的时候,郑云鸣和白翊杰两个对于大宋最重要的角色,赤条条的落入了纽磷捕猎范围。
纽磷挥刀将一名冲过来的侍卫军的长枪砍断,左手一刀刺入了他的胸腹,就差这么一点点耽搁的时间,屏风后的两个人足奔逃,已经逃出了一段距离。纽磷拔脚急追,片刻就追到了郑云鸣身后。
郑云鸣这个时候已经无路可走,只有奋力将白翊杰推向前方,回身抽出腰间宝剑,做好最后一搏的准备,但他多年不用亲自上阵厮杀,腰间的宝剑多半只是装饰而已,赖氏几次要他配上一把宝刀,反正家宅中这样的名刀名剑堆积如山,不说陛下赏赐,就是赖氏酷爱兵器,从各地采购来的也装满了几间大屋,但郑云鸣总是笑着说:“若我用宝刃之时,大局已去,此物复何用哉?”
不曾料想今日却真的到了生死时刻,若是有一把真正的宝剑在手里,也胜过如此全无抵抗。郑云鸣心知不免,也只得举起手中形同虚设的佩剑,做一点最后的自卫。但见眼前寒光一闪,纽磷的钢刀迎面劈了下来。
纽磷满心以为这一刀必然能取了郑云鸣的性命,却没有想到斜刺里一个黑影窜出,拦在郑云鸣身前,又是一声金铁交兵的声响,原来是郑宪看见主人有难,从地上拾起一块铁团牌飞身过来救主。郑宪跟随主人多年,平时空闲里就被郑云鸣领着勤习武艺,平日几乎注意不到他的存在,但他练出的一身气力,在关键时刻真能有所作为。自然,似纽磷这种从小打熬气力的名将郑宪远远不是对手。镔铁弯刀劈中团牌的时候,甚至还没有真的斩开团牌,郑宪就觉得被一股无以伦比的力道弹飞了出去,跌出十余步开外,打了几个滚,想要站起身来的时候,却觉得全身骨头如同碎裂了一样剧痛难忍,更加没有半分力气可以行动。
纽磷却惊讶这个看着穿着简易的甲胄的瘦弱青年居然能够挡下这雷霆的一击,他生怕这又是郑云鸣身旁什么绝世高手,赶忙扯刀观看,现这人不过是拼尽全力接下这一刀就已经再无力站起,方才放心,转头看时,趁着这短暂的机会,郑云鸣又足逃了几步,一低头钻入了路边的灌木丛。他平生英明决策无数,这大概是一辈子里最蠢的几个选择之一,时值隆冬,灌木的叶子全都掉落,剩下一堆扭曲干枯的枝桠,就像是双双怪手,郑云鸣一钻进去马上与他的战袍紧紧的扯住,让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纽磷哈哈大笑,这个时候两人身旁数尺内皆无旁人,这位南朝相公在劫难逃,他高举起手中的钢刀,朗声叫道:“长生天在上!纽磷终于不负大汗的恩德!蒙古人征服天下,只要斩杀了你郑云鸣就再无阻碍!”说着左臂微曲,右手刀摆了个架势,狠狠的一刀朝着郑云鸣劈了下去。
郑云鸣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回身举剑格挡,但听噗嗤一声,佩剑被宝刀轻易斩为两截,刀锋度不减,直接砍入了郑云鸣的胸铠中。
白翊杰被郑云鸣推开之后,眼看着两人在荒野中追杀奔走,自己却没有这么快的度跟上,眼睁睁的看着纽磷举着刀劈了下去,张大嘴想要叫出来,却没有能够喊出声音来,在这个时候,心头的震撼已经让他喊不出半个字来。
什么国家社稷、什么生死存亡这个时候都来不及想起,白翊杰这个时候更多的痛是来自最心底的感情。自来读书人都是一个相当自负的职业,不管他们是真的为主君牧民一方还是缩在破陋的茅舍中数着学生们的祭礼,都不自觉的将自己设定为负有使命的人,毕竟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是这个时代读书人普遍的信条,这并不是说读书人就真的敢于撼动皇威,只不过他们认为普天之下能够改变社会确立游戏规则的除了皇帝本身,就只有自己了,所谓文武,武夫不过是些大字不识的莽汉,更不用说农夫、商人和贩夫走卒了。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唯有读书人能够做到。话虽然这么说,但古往今来能够真正实现这个理想的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