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晌午时分,刘娟儿独自坐在水井边洗红裙子,还好五子手中的稀粥里一丁点儿油都没有,用清水一涮就干干净净。刘娟儿上身的绯红色小褂也没换,只在下身又套了一条同色的外裤,裤腿子散着,倒也显得舒适自在。虎子跑到厨房里收拾了半天,等锅碗瓢盆都干干净净了,他才走到井边,将手盖在刘娟儿的脑袋上低声安抚道:“甭难过了,娟儿,刘叔虽说记不得咱们了,但好歹保着命在呀!唉,都怪哥不好,被他的样子吓到,碰翻了五子的粥碗。烫着你没有?”
“没呢……哥,没事儿,我就脚背上烫了一点儿……”刘娟儿头也不抬地拧着大红绫子裙,鼻音显得颇重,似乎依旧很难过。她将拧干的裙子扔到身边一个干净的木桶里,抹着眼角低声问“哥,你说刘叔的命咋就这么苦呢?我有时候都想,若是他当初没答应爹出手救我,是不是和咱家的牵连就不会有这么深?他如今也还当能着这紫阳县的捕头?”
“这是啥话呀!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娟儿,你可别吃心!无月长老不是说了,刘叔是命中注定有三道大劫,若能挨过去就能保得命在,他还说多亏了和咱家的缘分深,刘叔才能最终挺过来呢!”虎子叹了口气,蹲在刘娟儿身边帮她倒水,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甭多想了,爹娘都难受,我也挺难受的。但咱以后还得好生过日子么不是?等回了老家,哥带你爬山、赶集、漫山遍野去找新鲜的食材,你没见过,咱老家山清水秀,遍地是野花,可好玩了!”
“是哇?哥,大头菜和三只汹猫也得带回去,我舍不得它们呢!”刘娟儿醒了醒鼻子,看似情绪好了些,终于抬起小脸对虎子展颜一笑“反正脓家不是都有个猫儿狗儿的么?大头菜这么精。把它和它的孙儿带回去,咱们粮仓菜窖里就不怕闹耗子了!对了,哥,咱老家叫啥名儿?”
“石莲村!”虎子见刘娟儿平复了心情,不由得越说越兴起,两眼黑得发亮“咱村子是紧邻着乌支县最大的一个村落,得有几百户人家呢!咱村子里的田地不错,肥田较多,能种两季麦子和高粱,玉米地也不少!种菜更是便宜。就咱老家屋子的后院里就有菜地。还有葡萄架、樱桃树、橡子树!少不了你吃的!咱村口啊又一个大石头莲花的雕像。也不知是哪朝哪代传下来的……”
刘娟儿正有意打听老家的情况,见虎子口若悬河说个不停,她干脆一屁股坐到水井旁的地面上,又就手扫了扫身边的敢。示意虎子坐下说。虎子想来是说的高兴了,也一屁股坐到她身边,手舞足蹈地接口道:“赶上时节好的日子,村里人也不愁吃穿,赶集的日子那叫一个热闹呀!啥小吃玩意儿也不少!等回去了哥就带你赶集去!乌支县比不上紫阳县繁华,但好歹也算清河道的第三大县城!”
“哥,既然老家这么好,你当初为啥要离家这么远来这紫阳县当点心学徒呀?”刘娟儿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手推了推虎子的胳膊“你说你当初那叫一个苦。成天累得跟牛似地,那呆在老家不更自在么?”
“这个……这个……”虎子突然换上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摸着后脑勺吞吞吐吐地接口道“那还不是老家的亲戚们欺负爹娘,我觉着过不下去了么……唉……娟儿,当初咱家在老家过的也够糟心的!我是觉着日子实在没奔头了。才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出来见见世面!你说,若我能在这紫阳县站住脚,咱爹娘哪怕是在老家过不下去了,以后也能出来靠我么不是?”
“啥亲戚这么坏呀?哥,你快和我说说,反正娘也是要告诉我的!”刘娟儿急忙凑近虎子身边,推摇着他的肩膀撒娇道“我觉着你说也成呀!你们要是都不说,等回了老家,我两眼一抹黑,连人都不会叫,那咋成呀?”
“那啥……也行吧……娟儿,我就先给你说说,但你可别告诉我娘是我说的!你……你谁也别告诉,就憋在肚子里等娘和你往深了说,你看成不?”虎子抓着自己的头发,有意避开刘娟儿一脸期待的眼神,皱着眉头闷声道“别的事儿倒也罢了,但有一件事儿我觉着还是提前告诉你的好!”
“啥事儿?是不是有关你亲生妹子的事儿呀?哎呀,我也不小了,哥,你该咋说就咋说吧!你瞧,我本来和你亲生的妹子长得就不像,但娘告诉我说,原来那个娟儿在咱刘家的祠堂和家谱里是有记名的,在乌支县的县衙里也没下过档子,你们就说我长变了也成,长开了也成,总之不是啥糊弄不过去的事儿!”
闻言,虎子忙摆摆手沉声道:“也不是……就是……你还记得娘当初那个传家宝么?就是被胡三娇给讹走了的那颗香玉豆?”
刘娟儿瞪大了双眼,甩着散开的发辫点头道:“记得呀!这我咋能忘了呢?!对了,哥!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火锅底料的方子买了那么多银子,咱去找胡三娇把香玉豆给赎回来吧!就算花下一百两银子也好,我总不能让娘的传家宝就这么落在外人手上了!当初把我给心疼的……”
“这事儿我也想过,你甭急,先听我把话说完!”虎子皱着眉头摇了摇手,又拿搭在肩上的布巾抹了把脸,见刘娟儿不作声了,这才接口道“原先,娘的娘家在咱村的名声不太好,就是说……咱姥姥不是本村的土族,是不知啥时候被姥爷捡回来当媳妇的!就因为这个,显得名声有点不太好。但当初咱爹一眼就相中了咱娘,闹死闹活都要娶进门,所以说吧……爷和奶打一开始就不太喜欢娘!”
“这算啥呀……”刘娟儿不满地晃了晃脑袋,瞪着虎子轻声道“咱娘多好呀!长得又好,脾性又好,里里外外的一把好手,现如今都会‘驭下之术’了呢!我就不信,咱娘这么好的人,就感动不了老人的心了?哥,你说的爷和奶还在老家呆着么?咋从来也没听爹娘提起过?我倒是听娘提起过姥姥和姥爷呢!”
“唉。说实在话,我也不懂!娘那么好的人,为啥就不能入那些人的眼!反正吧,就打从我出生开始,就没见娘过过舒心的日子,成天介地被人欺负!连带着爹也难受,爹虽说一门心思护着娘,但也不能让别人说他娶了媳妇就忘了娘老子,所以说……爹娘当初在咱村过得可憋屈了!”
“咋会这样啊……难怪你忍不住要跑出来……可是,哥。这和香玉豆有啥关系?你就痛痛快快地告诉我吧。别让我着急呀!”
“唉……娘的日子不好过。只好拿自己带过来的嫁妆补贴家用,就是这么巴心巴干地伺候老人,还是落不得好!姥姥是在娘嫁到刘家不久后走的,村里的婆娘嘴碎。就说娘是个不好的命,以后会带累刘家的风水啊啥的……总之都不是啥好听的话!偏偏娘回娘家奔丧的时候,让跟着过去的伯娘瞧见了娘的香玉豆,这婆娘估摸就是那会子起了小心思!”
“啊?”刘娟儿忍不住张大了嘴,许是觉得自己的样子估摸着很难看,忙又将小手捂在嘴上“哥,你这意思是说……伯娘那会子就想贪了我娘的香玉豆?那爷和奶是怎么说的,这当长辈的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妯娌闹矛盾吧?”
“呸!娟儿,我不是教你不尊重长辈。但咱爷和奶可真是……真是让我没法子打心眼里尊重!”虎子愤愤地朝地面上啐了一口,双手抱膝怒声道“当着爹的面我也不敢这么说,但我得提醒你,娟儿,咱爷和奶可不是好相与的人!爷是玩万事不管闲。奶是……贪心又刻薄!伯娘后来试了几次,我娘就是不肯把香玉豆交出来,她就去告诉我奶,想逼着娘交出来!”
“啊?!!!咋能这样呢?咱爹就没护着娘吗?”刘娟儿一脸难以置信,好似突然牙疼似地揉着自己的腮帮子“按说娘的嫁妆是她自己个儿的家当,她若是不肯拿出来,就算是当婆婆的也不能逼她呀!哥,你快说说,到底咋回事儿?”
“说起来也是不好听……”虎子满身不自在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偷偷瞥了刘娟儿一眼,见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只得无奈地接口道“也不知奶是怎么想的,怕是觉得自己当婆婆的明着去要儿媳妇的传家宝也不是啥好听的事儿,后来,她就想着偷……趁我爹带我下地干活,娘去给咱爷儿俩送饭,奶和伯娘就闯进爹娘的屋子里四处搜!也是合该她们倒霉,伯娘没看清那香玉豆到底是个啥模样,从炕角的地方捡到个发硬的陈豌豆就以为是香玉豆了!”
噗嗤……咋会这么笨呢!刘娟儿好不容易忍住笑,眼前浮起两个婆娘捧着个陈豌豆当宝贝的滑稽模样,却见虎子脸上半点笑意也没有,皱着眉头沉声道:“伯娘听说香玉豆含在嘴里会有香味儿,就想扔到嘴里试试看,但奶抢先了一步!你想想,那陈豌豆都不知是几时扔在那儿的,我猜是被老鼠爬过了,奶就那么扔进嘴里,能不出事儿吗?”
刘娟儿又瞪大了眼,正要抬着小脸问“出了啥事儿”,却闻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踢踏声,这声音她就算是生病躺在床上的时候都不曾听错,正是他们家灰毛驴拉着驴车的声音!
“虎子,娟儿,咱都回来了!事儿都办妥了!娘这就来给你们做饭!五子,你先进去淘米!”随着胡氏的声音乍然响起,虎子忙对刘娟儿挤了挤眼,一跃而起,朝着院门的方向疾步跑去。
“爹,娘!善娘!铁叔!事儿都办妥了么?”虎子打开院门,对着刘树强咧嘴一笑,却见他脸上晒得跟煮熟了的小龙虾似地,一边抹汗一边憨笑道:“都办妥了,那衙门文书那边拉拉杂杂的一大堆事儿,你付大哥帮咱们守着呢!咱的契已经过了档带回来了"子,呆会子吃了饭,咱就准备动身去五林村!”
“可算是想到我的大事了?!”李铁笑眯眯地一巴掌拍在刘树强肩上“你们爷俩儿晚些动身也成!我得求嫂子和娟儿先去段家看看青苗!我岳父不让我过去,也不知她那一头准备得如何了!”
“要不我和娟儿明儿还是从段家走吧!”胡氏一扭头,对着李铁轻笑道“你瞧,段家也没个女长辈,我和娟儿就带善娘过去坐镇!明儿就一个全福娘子帮着拾掇,我怕青苗那一头弄不好!他们家也没个近亲帮着忙活!你不说,我和娟儿也得过去!对了,青苗没有兄长帮着背上花轿,不如就让虎子背一程吧!”
堪堪走到虎子身后的刘娟儿刚好听了一耳朵,忙喜笑颜开地接口道:“就是!我可要陪着青苗姐姐出嫁呢!嘻嘻,虎子哥,你干脆也明儿再去五林村吧!娘不是让你背着新娘子上花轿吗?”
“我?……这这这……我?!我咋成?”虎子顿时一张脸憋得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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