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怕你们知道了也不敢报到乌支县的衙门里去……”蛇婆子嘶哑难听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间,虎子两眼发红地看着盘腿坐在一边的刘娟儿,她眼皮半磕,面色惨白如雪,却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动。长长短短花色不一的蛇吐着信子游爬在她的全身上下,那些蛇缠上身后,游动的速度开始缓慢,就如吃了**香似的,懒洋洋地吐着信子。此时的刘娟儿远看就如穿上了一件花色斑斓的古怪蛇皮衣。
虎子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蛇……蛇婆,求您了!我啥也不问!就当我没来过成不?娟儿她最怕的就是蛇,您这么做是想活活吓死我妹妹吗?!”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怒吼道“娟儿还不满十二岁!她和您无冤无仇,您有啥不满冲着我来!为啥要把矛头对着她这么个小姑娘?!”
蛇婆子置若罔闻,只怪笑了两声,那声音尖利又短促,显得非常渗人!虎子怒气冲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咬牙挣断了一根粗藤蔓,目呲欲裂地朝刘娟儿的方向拼命挪动。蛇婆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只见一条又粗又长的扁头眼镜蛇突然转过身来虎视眈眈地盯着虎子,这剧毒猛蛇的上半身直起来足有一人高,毒牙森森,显然须臾间就能要了虎子的命!
虎子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凄厉的吼叫声,双手拽拳就要朝眼镜蛇身上招呼!就在蛇头微沉,眼镜蛇“嘶嘶”地咧开嘴准备攻击时,蛇婆子却突然撅起嘴,发出一阵轻微到常人几乎听不见的嘘声。眼镜蛇显然听到了这声音,全身都变得软绵绵的,看也不看虎子一眼就慢吞吞朝山谷另一侧游移而去。
“你……你是什么意思……”虎子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在剧烈颤抖,用尽全力才勉强从蠕动的双唇间挤出声音来。蛇婆子冷笑一声,抬着下巴朝刘娟儿的方向伸了伸,虎子顺势看去,这才发现刘娟儿竟如磐石一般沉静无声!那些蛇也好似缠上了一块普通的人形石头,既没有攻击刘娟儿,也没有流露出一丁点凶性。蛇们只在她身上游缠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很快滑落下地四散开来。
“怎会如此?”虎子心里不知是庆幸更多还是惊疑更甚,他还以为刘娟儿在这么多蛇的包围下命不久矣,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妹妹还有这项本事!蛇婆子满脸讥诮地瞟了虎子一眼“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此女有这般胆色和天赋,哪里可能是你们刘家人?!花山王归隐深山多年,也就是今年才出山,若非为了找回妹妹,她又怎会纡尊降贵去你们酒楼应聘汤厨?!真是可笑!”
“花山王?花无婕真的是丰云山里的山王?!”虎子觉得不可思议,但见刘娟儿流露出异于常人的天赋,辛酸苦辣一起涌上心头,只令他不知所措。他本能地感觉蛇婆子所说的恐怕不是假话!却见蛇婆子脚下生风地跑到刘娟儿身边照着她的脊背伸手一拍,还没等虎子反应过来,刘娟儿已猛地睁开了眼!
“这是……”刘娟儿一脸茫然地嘟囔了两声,抬眼只见虎子正匍匐在不远处兀自挣扎着,他的表情很复杂,竟也不敢多看她两眼,刚一对上眼就偏过头去。蛇婆子静立在刘娟儿身后哂笑道:“不必挣扎了!此女就是花山王最小的妹妹花响玉!刘大虎你给我听好!花山王身陷囹圄,你不可再加害她的血亲!”
听到自己身后传来蛇婆子的声音,刘娟儿吓得全身汗毛倒竖,她猛地抬起身来跳开几步,全身防备地板着俏脸“你这个狠毒的老太婆胡说个啥呢?!第一,我不认识啥山王花想容!第二,我哥疼我都来不及,他又怎会加害我?!你也给我听好了!我不是啥花山王的妹妹,我就是刘家的幼女刘娟儿!”
“是吗?那我问你,你唇边的水渍是什么水?”蛇婆子翻翻眼皮问了一句,只问得刘娟儿莫名其妙。我唇边的水渍?她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唇边,只觉得满腔满嘴都是石头味,一通话冲口而出“这是刚才那个山洞洞顶上滴落下来的水!因为咱们当时只顾着跑,也没发现山洞的顶上有水滴落在身上,不过这也不奇怪,只要是潮湿的山洞多会如此!我……”
此言一出,刘娟儿和虎子双双愣了过去,蛇婆子满脸得意地笑道:“如何?你天生能辨百水之味!这足矣证明你就是花山王的妹妹!但你在刘家这么久都没发现自己这项本事,怎能说刘家不是加害于你?哼!这就如同折断一只雄鹰的翅膀当做母鸡来喂养!刘家虽收留了你,令你衣食不愁,却压抑了你的天分!”
“不是的!我们没有!”虎子全然没发现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满腹辛酸止也止不住地朝嘴边涌动“我和爹娘一直把小娟儿当成自己的至亲骨肉!小娟儿从六岁起就显露出异于常人的厨艺天分!我娘是怕她早慧过妖,伤了以后的福气才尽量瞒着外人!但小娟儿在咱家内院里可从来都没被拘着,想干啥就干啥!你说若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家,谁会让她成日耗在厨房里?谁会让她想鼓捣啥吃食就鼓捣啥吃食?你这么说不公平,我们是真心疼爱小娟儿的!”
刘娟儿目瞪口呆,一股刺痛自胸口间蔓延入四肢百骸,她怎么也没想到虎子哥居然当着外人的面承认了她并非刘家的亲生女儿!这是怎么了?她只记得自己适才在万急之下失去了知觉,怎么都想不起来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蛇婆子见虎子肯说实话,脸色微霁,点点头怪笑道:“不错!一味犟嘴有何用?还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如此我也不瞒着了!你们嘴里的花大厨花无婕的真实身份是这丰云山脉的最后一任山王,原名花想容!你的妹妹刘娟儿就是花山王失散多年的小妹妹花想玉!玉姐儿,你的乳名叫玉宛儿,自小倍受疼爱……”
“你等等……”刘娟儿胸闷得喘不过气来,干脆冲到虎子身边蹲下去帮他解开缠得死死的藤蔓。兄妹二人一起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扯松了虎子另一条腿上的粗藤,虎子挣命似的摆脱了禁锢,刚一起身就把刘娟儿猛地搂在怀里,同时抬眼狠狠瞪着蛇婆子,脸上流露出一种野兽护崽般的狠戾神情!
见状,蛇婆子只是冷笑了一声,倒也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兀自走到一块镜面般的大山石上盘腿而坐。山风吹拂着她稀疏的白发和寒酸的粗布衣裤,蛇群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唯有深绿色的杂草在风的扫动中发出絮絮梭梭的碎响。虎子紧紧搂着刘娟儿单薄的脊背,刘娟儿忍不住睖了他一眼,见他满脸狐疑,干脆抬头冲着蛇婆子的方向低声问:“这么说花想容是金门族的山王?”
似乎只过了一瞬间,又似乎过了千万年,蛇婆子沉吟了片刻才目无表情地开口道:“玉姐儿,你果然失去了六岁前的记忆……可不是只有金门族才有山王!你和花山王都是万粟族的女儿!”万粟族?刘娟儿和虎子双双一愣,他们默默在心里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异族都排了个遍,结论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万粟族!
见刘娟儿一脸茫然,蛇婆子几不可微地叹了口气“也不怪你们不知……万粟族很久以前也是金门族的一脉,因而沿袭了金门族的许多族规和习俗,便是连山王这个称谓和统领全族的职责也和金门族并无二致!不过……万粟族人几乎全是由各种奇能异士组成,从不对外通婚,且这些在外人看来奇异诡谲的能力是由血亲子女代代相传,别人抢都抢不去!万粟族的存在曾令南方各族颇为不安……”
莫非是南蛮内讧?刘娟儿瞪大了眼,虎子也一脸惊讶地瞪着口若悬河的蛇婆子,蛇婆子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兀自沉着脸连声道:“就在前几朝,大西当时的皇帝曾派诸多使臣南下,表面上是让他们出使南方各大族,打着友好邦交的名头,实际上是想摸清各族的习俗和抗战力。那些使臣个个亲和友好,也许了各族族长不少好处,惹得当时的金门族山王颇为心动!”
虎子猛地想到李铁和五林村,忍不住打断蛇婆子的话头沉声问:“就是因为这样才有金门族的山王北上来到本族领地吗?”听他这么问,蛇婆子不屑地点头道:“不愧是胡阿满的外孙,你倒也不笨!当时金门族的山王在朝廷使臣的游说下动了心,打算带领几十个族人北上进京,但他们同时也派了巧舌如簧的人前来万粟族游说,最终说服当时的万粟族山王随金门族一起北上!万粟族常年居住在深山中,族人虽各怀奇能却秉性纯朴,怕是没想过会被金门族连累!”
“万粟族山王满怀诚意,不止带上了自己的全家老小,且还组织了一些在厨艺和武艺上有奇能的族人一起北上,就是为了讨好当时的大西皇帝!金门族山王明知此事暗藏凶险,却被朝廷使臣许下的利益冲昏了脑袋,鼓动万粟族山王一起搜罗了大批珍贵的食材和宝藏,两族扭成一股绳统统喂了白眼狼!”
蛇婆子拍着腿怪笑连连,那笑声中带着“呜呜”的哭腔,只令人毛骨悚然“可怜我万粟族不止被夺了奇珍异宝,那些身怀奇能的族人们还全部都被大西的皇帝禁锢成奴!大西的皇帝觉得这些奇能异士的存在是一种威胁,对外只说南蛮居心否侧,过后几乎将万粟族人赶尽杀绝!唯有当时的山王带着几个儿子杀出重围仓皇逃离,可气那金门族的山王和族人见风头不对早就溜之大吉!”
虎子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刘娟儿小脸发白,胸腔内的惊涛骇浪翻滚不止。
她想,不论哪朝哪代,政治真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这之后的事情不用蛇婆子说他们兄妹二人也能猜到,金门族的山王和族人最终逃入了紫阳县郊外的野山中,想方设法地活了下来。而万粟族……虎子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万粟族当时的山王居然潜入了这丰云山内!
蛇婆子见刘氏兄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趁他们还沉浸在震惊中,突然一跃而起跳到刘娟儿身边!
虎子和刘娟儿被蛇婆子吓了一跳,却见她从衣襟里摸出一个纂刻着图腾的圆锥形木器,这木器有松果大小,被一圈尖利的蛇牙项链攒接而成。
刘娟儿大惊失色地倒退了一步,猛一把撞入来不及反应的虎子怀中!蛇婆子一脸冷色地逼上前,以迅雷不及捂耳的速度将蛇牙项链套在刘娟儿脖子上!
刘娟儿突然觉得胸口滚烫,好似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钻入体内直达心底!
随着虎子一声怒吼,刘娟儿两眼一翻,无声地倒了下去。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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