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石莲村第一富贵乡绅非刘树强家莫属,别的不提,单就说那横距村中头最显眼一处位置的刘宅,其外形如同一座巨大的石莲雕像,内里结构的奇特之处更是巧妙,非刘家人不可言说。打从刘宅成功上梁的第二个月起,刘树强在虎子的撺掇下另外出资,启用修屋子的原班人工绕开自己的宅院,另起一头重新修出了一条上山的小路。此等利村利民之大事,自然是为人人称道,顺带让村长孙厚仁一家也沾上了不少乡亲们的交口夸赞和尊崇。
实际上,虎子和刘娟儿的心思却不止是为了方便让乡民进山打野,而是为了顺路霸住原有的山道,好方便他们行开展家业之大事!油田鼠的养殖是在刘家人回石莲村度过第一个年后开始初步实施的,刘娟儿和虎子费尽了心思,如伺候爹娘一样伺候这些磨人的小玩意儿,其难度却如同野猪家养一般艰巨!
“哥,咱不试试咋知道不能成?那狗的老祖宗还是狼呢!咱村子里那些狗落到如今不也是看家护院,放牧守田的好能手?这油田鼠咋就不能试着养养看了?没准真的能成气候呢!”刘娟儿如是说。就为她这句话,虎子动了心,自打牛棚马棚猪栏鸡栏都满满住进了牲畜后,胡氏又跟养着玩儿似的让人进了一大群水鸭子,天天午后使人从后院的鸡栏旁边顺着后门赶到水塘子边去吃草吃虫。
谁也不知道刘家大批的牲畜具体养在哪儿。但每每有人从刘宅附近路过时,不时能听见马儿嘶叫、黄牛闷哞、羊群咩咩和大猪小猪“吼吼”的吃食声,其中还夹杂着高一阵低一阵的鸡鸭欢叫。仿佛大批牲畜就在眼前,却又只闻其声。今年已满六岁的大头菜和它的第三代子孙——两只名为大花和小花的狸花猫,恐怕是除了刘家人以外唯一知道其中玄机的活物儿!
大头菜如今习惯睡在虎子宅院偏东向的一间杂物房里,此处特意为它和大花小花安置了一个暖和舒适的大猫窝。这日晌午后,原本正窝在偏房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大头菜突然觉得尿急,略微伸了个懒腰就从猫窝中轻盈跃下,慢慢踱步到门边。伸着粗长的身子两下扒开了门,无声步出。转又踏入门外装满了黄沙的盆中好一阵小解。随着盆中的黄沙湿了一大块尿渍,大头菜打了个激灵,转身匍匐在盆边上用前爪扒拉一些浮沙盖住尿渍,这才一身轻松地踩到地面上。
虎子居住的主屋另一侧。有一间不起眼的小偏房,此房建在走廊一端的尽头,从外看来同猫儿们居住的杂物房没有两样。但若有人凑近门边,便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野臊味儿,难免怀疑其中是否养了什么野物。实际上,这里确实养着五十来只油田鼠,平时虎子都很小心地不让大头菜靠近。但此时恰巧家主和大部分下人都不在,大头菜又是难得没了困意,便晃晃尾巴朝那养着油田鼠的小屋探了过去。
竹叶婆娑。山石无声,虎子住的这处宅院打眼一看很有几分舒朗宁和的清静感。只因白奉先居住的屋所就在主屋对面,同虎子恰恰隔着一个院落的距离。是以刘娟儿才让人种下许多文竹,又挖来种类不同的树木和花草悉心栽植,将院落里妆点得郁郁葱葱,便是连这边的空气都比别处更为清新一些!
大头菜拱着腰背漫步到那小偏房门外,喵呜一声扑到门上抓扒了两道,却见木门严丝合缝。半分也不为所动,只从门缝里传出几声惊惧的“唧唧”叫声。听见油田鼠的声音。大头菜越发兴奋难耐,它倒也不是嘴馋这刘娟儿眼中的“珍贵食材”,而是因为整个宅院里的老鼠都让它和两个儿女抓的差不多了,好久没有活物儿让它戏耍玩弄,难免寂寞要生事罢了!
大头菜见抓不开门,干脆后退一步,屁股顶低,原处猛一蹬腿,前爪同时伸出,生生跃到了屋门顶上。虎子、刘娟儿和白奉先刚一迈入宅院门口,虎子抬眼就远远瞧见一个毛绒绒的大屁股消失在偏房顶上,那又肥又大就如松鼠一样的尾巴显然是专属于大头菜的!他顿时头皮一炸,拍着大腿急声道:“糟糕!今儿木头咋没把猫儿午睡的屋门给锁上?娟儿!快快快!大头菜去祸害油田鼠去了!你快去把木头、三更、桃核和小石头叫来!哎呀,糟糕!那几个怕是跟着五子去古家闹着看人去了!大夜!大夜在哪儿?”
刘娟儿听说猫儿跑去祸害油田鼠去了,急得倒抽一口凉气,险些踩到白奉先的脚!她也来不及道歉,提着裙子就朝外跑,边跑边嚷:“大夜,大夜,大夜可是在劈柴?快过来帮我哥抓猫!哎呀呀,你在那头么?别不是赶鸭去了?”
没多久,一个沉闷的男音闻声而起,大夜举着个劈柴刀远远地跑了过来,刚瞧见刘娟儿的身影就接口道:“小姐,我还没来得及去呢!咋了?猫儿咋会跑出屋门了,这会子不该是在午睡么?哎呀,怕是小石头今儿急着去祭春牛瞧热闹,忘了锁门了!小姐你甭急,我这就来!”
大夜是虎子同期买回的五个长工之一,身型粗粗短短,顶着一张憨厚的黑红脸膛,做活爱下死力气,东家让干啥就干啥,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在刘家内宅里,便是连豆芽儿都能使唤他!刘娟儿还亲眼看到,有一回小石头让他爬树上去摘还未成熟的果子,他也是呵呵一乐就去照做了,实在是个憨实的老好人!
内宅和外院之间隔着大厨房和柴房,平日没事做的时候,大夜也经常进到柴房里劈劈柴,拾掇拾掇柴火。眼见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是以,刘娟儿只须往外院方向嚷嚷两声,他多半就能听见。大夜疾步跑到虎子的宅院门前。就手将劈柴刀搁在拱形门边,摸着满头细汗对刘娟儿问:“少爷进去多久了,闹起来没?”
此时白奉先已胁从虎子起开了偏房的门锁,刘娟儿急急引着大夜往他们那边跑,边跑边说:“你来得快,这不是还没进去么?我倒是没听见油田鼠的嘶叫声,兴许是大头菜还没来得及下手?别说了。快去帮忙,咱们这一批油田鼠好不容易才养活。眼见过几日盛蓬酒楼的管事就要来查验了,这会子可不能出岔子!”
大夜点点头,几步绕过错落别致的山石,刚刚来及扑到白奉先身后。却见一团灰影惨叫着飞窜而出,身后跟着全身炸毛的大头菜!虎子来不及转身,只对白奉先和大夜丢下一句“你们帮着逮回来!我怕鼠棚裂开了,得赶紧补上!”话音未落,他已旋风般冲进了偏房内里。
“白先生,你动不得,那猫儿和油田鼠都是黄鳝一样的身子,溜得快,皮毛又滑手!你就呆这儿帮帮少爷的手吧!我去抓那一只!”大夜十分规矩地白奉先点了点头。摩拳擦掌地下到院中。刘娟儿眼见一猫一鼠开始绕着院子扑咬厮杀,急得满脑门子官司,有心帮手去抓猫。但当着白奉先的面,让她怎么好意思?
大夜顺手从地面上捡了根柔韧的树枝,首先疾步跑到拱形的院门边,半蹲马步,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他梗着脖子对刘娟儿急声道:“小姐快去少爷房里避避!这猫爪鼠爪都利得很,当心误伤了你!”
他话音未落。白奉先已经疾步走到傻乎乎站在院落中央的刘娟儿身后,轻扯她的衣袖悄声道:“来。别站在这儿,这边交给大夜就好。你随我到走廊上避避,我给你一样好玩意。”
莫非是要发展到私私相授了?刘娟儿飞快地翻了个白眼,有心刺他两句,却又开不了口,只好随着他漫步到走廊上。刚一站稳,白奉先就从衣襟里掏出一副手工精致的黑檀木小弓递在刘娟儿眼前,一脸淡淡地笑道:“小姐虽只学了两手花样,但多少也能拉弓射箭,这弓轻巧刚韧,伤不着手,却也能做防身之用!”
哎哟!刘娟儿满眼惊艳地双手接过那小弓,还不等好生欣赏一番,却见一只受了惊的油田鼠恰好落在自己脚下,也不知是否野性难泯,红着双眼就朝白奉先的衣摆咬去!刘娟儿吓得一跳三尺高,却见白奉先就手将一个小箭筒扔在她怀里,板着脸厉声道:“机不可失,小姐,这便是你试弓的好时机!快动手,你若手慢,我可就要受皮肉之苦了!”
哪有你这么死脸皮的?逼着人家美女救英雄……刘娟儿顾不得腹诽,飞快地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翎毛箭,却见这箭仅有普通武将用箭的一半长短,却同那小弓十分契合,刘娟儿顾不得多想,急忙搭弓射箭,第一箭却射入了扶栏,吓得油田鼠吱哇乱叫,竟顺着白奉先的衣摆攀爬到他的肩头上,磨牙霍霍要去咬他的脸!
“你敢!!!”刘娟儿狠咬贝齿,照头一箭射入那油田鼠的脊背中央,随着一声惨叫平地而起,白奉先脸上满是自豪的微笑,顺势抬起胳膊接住油田鼠抽搐的身子。大夜这才双手箍着大头菜疾步而来,原来他守在门边只来得及拦下猫儿,却没抓住这只穷途末路的油田鼠,反倒险些让它咬伤了白奉先。
“对……对不住!白先生!都怪我手笨!”大夜惊慌失措地扑到刘娟儿身侧,还不曾放开大头菜,忙急眼打量了白奉先两趟,见他身上无伤,这才松了口气“唉!都怪我手笨愚钝!若是让这畜生伤了先生可咋办?我可不就罪过大了!”白奉先身体一向不好,但又饱受刘家人的爱戴,刘家的下人心知他与别不同,从来都是对他礼让三分,也无怪乎大夜如此担心他被油田鼠咬伤了!
“恩……这个,真好使!”刘娟儿兴奋地搂着弓箭翻来覆去地赏玩,却见那小弓上刻痕累累,原本刷了漆,看得不太明显,但刘娟儿为了看清白奉先的一番心意,特意顺着弓前前后后摸了个遍,这才发现弓背里侧细细刻了一个“娟”字。她心中顿时一热,当着大夜的面,也只好屈膝福了一礼,对白奉先轻声道:“多谢先生嘉奖,想来这些时日我的骑射功夫又进步了,也是得亏先生教得好!”
白奉先一脸淡然地点点头,就手将断了气的油田鼠扔在地上,虎子这才满头大汗地迈出偏房,抬头对刘娟儿高声嚷道:“都补上了!好在就这么一只受不住惊吓才跑了出来,其余的瞧着还好!娟儿,这越冬的五十多只要加紧填食,否则过几日人家来瞧着都是瘦成一把骨头的,那可不好看!”
“嗳!我过会子就去古叔家亲自选药草!”刘娟儿远远地对虎子一点头,不动声色地将弓箭藏在背后,抬着小脸对大夜笑道“把大头菜关回去吧!偏偏它就是和我哥亲,论打论骂都要在这宅院里睡觉,若是挪到我那头去就便宜多了!”
“谁说不是呢!好在入了夜猫儿们就晃出去耍了,也顾不得油田鼠这头!”大夜仍旧不敢放下大头菜,只得紧紧搂着它毛绒绒的身子接口笑道“要我说,这也是得亏少爷亲力亲为,吃住都不敢远离了鼠棚,不然今年还不知能不能养成这五十多只油田鼠呢!小姐的功劳也不小,那药草、野果和油物儿的配合,小姐也是试了许多道法子才弄出最合适的来!嘿!今年这野物儿定能开棚卖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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