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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第1页)

君亭守在了水库三天四夜,不打不成交,倒最后和站长成了朋友,离开时还从水库里抓几只鳖带了回来。进门已是中午,让麻巧叫了夏风和赵宏声来吃饭。赵宏声来得早,给君亭说话,逗得君亭直笑,夏风一进门,倒不说了,夏风说:“什么话不让我听!”赵宏声说:“你听听这话有道理没?‘鬼混这事,如果做得好,就叫恋爱;霸占这事,如果做得好,就叫结婚;性冷淡这事,如果做得好,就叫贞操;阳痿这事,如果做得好,就叫坐怀不乱。’”夏风说:“谁说的,能说了这话?”赵宏声说:“引生么,这没毬货文化不高,脑子里净想得和人不一样!”赵宏声提到了我,突然觉得不妥,就不说了,拿眼睛看夏风,夏风也是没接话茬,瞧案上几只鳖,说:“噢,叫我来吃鳖的,这么好的东西,咋舍得让我和宏声来吃啊!”我告诉你,赵宏声提到了我赶忙收口,他是意识到夏风不喜欢听到我的名字,但夏风避了话题说吃鳖的事,那是他一定让我的话击中软肋。他就是霸占么,霸占了白雪!当时赵宏声见夏风说到了吃鳖,便说:“我知道叫我来是要下厨房的,你嫂子觉得你这一阵出力哩,给你补身子的!”麻巧说:“宏声你这张嘴要是瓦片做的,早呱呱烂啦!”赵宏声说:“这又咋了,嫂子关心兄弟应该呀,常言说:嫂子勾蛋子,兄弟一半子!”麻巧正剖一只鳖,将一颗鳖蛋塞到赵宏声的嘴里。夏风说:“君亭哥,这次去水库你辛苦啦!”君亭说:“你可惜没去,要不真该写一篇好文章哩!唱白脸的唱白脸,唱红脸的唱红脸,简直逼宫一样!后来我留下,水放了一半他又不放了,我真恨不得把他脖子扭下来,可我扭不成呀,就又给人家说好话。我说,我要是个女的,我愿意让你把我糟踏了,要不,我在我腿上拿刀割开一个口子?!”麻巧正剁鳖爪子,把一个爪子掷在君亭的额颅上,说:“就恁下贱?!”君亭把额颅上的鳖血擦了,说:“朱元璋打江山,啥事没干过,咱给他当孙子,目的是要当他的爷么!那站长不是个色狼倒是个酒鬼,又买了酒陪他喝呀,他为了整我,说你能一口气把一瓶酒喝了就给你放水,我说,咱说话算话,拿起酒瓶我就喝了,当时就醉得趴在椅子下。夏风,你写写这,保证是一个好作品哩!”赵宏声说:“文学作品咋能那样写,嗨,你这君亭,你不懂!”夏风就只管笑。君亭说:“我是不懂,可我也看过夏风写的书。夏风,哥给你说,你那书写得没劲,我能欣赏的是扉页上那一首诗。”赵宏声说:“什么诗?”君亭说:“是写给牛顿的:自然和自然规律在黑暗中隐藏着,上帝说,让牛顿去搞吧,于是,一切都光明了!”赵宏声说:“咦,还知道牛顿,君亭你行呀!”君亭说:“你以为你会编个对联,看别人都是大老粗啦?!我上中学的时候就喜欢诗,毕业后回到农村,那时候夏风爱写作,我也爱写作,你问问夏风?”夏风说:“这是真的,君亭哥爱普希金的诗,还常常学着普通话给我朗诵哩。我知道我君亭哥,从来就不是地上爬的。”赵宏声说:“这我相信,他要当科长绝对干的是县长的事,要当了县长绝对干的是省长的事,就是成了林彪,也要害毛主席的!”君亭说:“你这是夸我么还是骂我?”赵宏声说:“我敢骂你,我想当秦安呀?!”君亭说:“宏声,我知道你那一张嘴有煽惑性哩,也知道清风街许多人同情秦安哩!我给你说,支书也罢,村主任也罢,说是干部,屁干部,整天和人绊了砖头,上边的压你,下边的顶你,两扇石磨你就是中间的豆子要磨出个粉浆来!当乡长、县长的还可以贪污,村支书和主任你贪污什么去?前几天乡政府开会,我在会上说,我们这些人可怜不可怜,大不了就是在谁家吃一顿饭,喝一壶酒,别人还日娘捣老子地骂你!”赵宏声说:“不至于吧,民谣里可是说你们这一级干部‘村村都有丈母娘’么!”君亭说:“说句实话哩,我现在把那事都快忘了。隔一月两月,你嫂子给我发脾气,好好的发什么脾气,一想,噢,两个月没交公粮了!”麻巧红了脸,骂道:“你还有脸说这话!宏声,鳖剖好了,你看怎么个做法。”先自个去了厨房。君亭说:“你嫂子是人来疯,一会儿她上菜要问香不香,你就说香,你越说香她越给你炒菜哩!”

果然,第一盘菜端上来,麻巧问:“菜行不行?”夏风说:“香!”麻巧说:“你天南海北好的吃遍了,你笑话我手艺哩。”夏风说:“真的是香!”麻巧说:“那就好,嫂子多给你弄几个菜!”等鳖肉端了上来,三人喝过一瓶酒,君亭脸上的那条疤就红了,说:“夏风现在是把事闹大了,我也想,夏风都能把事干大,我君亭在清风街也该干几件事呀!毛主席治一国呢,咱还弄不好一个村?”赵宏声说:“让我先念一首诗。”赵宏声就念了:“啊大海,你全是水,啊骏马,你四条腿,啊爱情,你嘴对嘴,久走夜路的人呀,你要撞鬼!”夏风拍桌大笑。君亭说:“你这是啥意思?”赵宏声说:“我看清风街是没指望,要工业没工业,要资源没资源,又人多地少,惟一的出路就是读书,可读书又有几个出息得像夏风?”君亭说:“正因为没工业没资源地又少,我才想办别的事呀,每一任村干部总得留些东西吧。”赵宏声说:“王德合手里是建了一座桥,西京是扩建了学校,引生他爹修了街道路,你二叔干得最多,筑河堤,改造河湾滩地,在北塬修梯田,挖干渠,还留下一片果园。要是兴修庙,应该给你二叔修个庙哩!”君亭说:“你说的都是过五关斩六将,没说走麦城。修桥死了三个人。修下的街道现在又成了马蜂窝。二叔留下一个果园是是非非的不说了,还留下淤了一半的七里沟,人把力出尽了,钱花了一堆,地没淤成,他也就下来了。我接手的时候,乡上还说上辈人给你把工作摆顺了,贫困村成了致富村,好像是个盛世,可谁知道,村里的资产是空的,账是乱的。二叔是在他手里把清风街的贫困帽子摘了,可一摘了帽子,国家没了救济,税费上去了,又逢着天旱,这日子又难过了。我上任要说做了什么事,一个是稳定,清风街自古民风强悍,连乡政府的人都说在这里工作最费劲的是干部,我毕竟是稳住了,比如退耕还林那么难办的工作,没让出乱子,而且伏牛梁还是示范点。二个是我争取把贫困帽子又要了回来,名声是不好听,可实惠呀,他县上乡上就不能多摊派呀,向他们要钱还能要些呀,这次买变压器就是乡上拨的款。我下来准备再搞个农贸市场,也可以夸口,要建就建个县东地区的农贸中心!”君亭站了起来,眼睛红红的。夏风说:“你是不是哭呀?”君亭说:“我对农贸市场的期望很高,一想起来,自己都激动得要哭!”赵宏声低了头只是笑。君亭说:“你觉得不可行?”就拿了纸画起来,画的是在街道通往了312国道的那一片三角地盖大集市,有六间两层楼的旅社,有三万平方米的摊位,有大牌楼门,有三排小开间门面屋。赵宏声说:“设想不错,可这么大的工程有精力完成吗?我听秦安说还要继续淤七里沟,那……”君亭说:“淤什么七里沟,淤了三年,淤成了没?就是淤成,能收多少庄稼?现在不是粮的问题,清风街就是两年颗粒不收也不会饿死人;没钱,要解决村民没钱的问题。我是支书,清风街的红旗得支书来扛呀!”赵宏声说:“瞧,瞧,横劲来了吧?秦安当支书时,你说秦安只能代表支部,不能代表村委会;你现在是支书了,就强调支部扛旗,话都由你说了!”君亭说:“你回答我,秦安是能做大事的人吗?”赵宏声就不言语了。

院门外喊:“麻巧!麻巧!”麻巧说:“四娘喊哩!”出去了一会儿,又回来,说:“四娘寻夏风哩。”君亭说:“让四娘也来吃饭么。”麻巧说:“四娘说家里有客,四叔嫌夏风不沾家,都生气了。”就问夏风:“和四叔闹别扭了?”夏风说:“县剧团来了人,嫌我待人家不热情。”君亭说:“白雪在没?”夏风说:“在的。有她在,偏叫我回去干啥?!”君亭说:“我还有一个事,白雪在县上认不认识商业局的人?”夏风说:“啥事?”麻巧说:“四叔在家生气了,你还有啥事?!”夏风出了门,一摸口袋没了纸烟,偏不急着回去,直脚又去了中街。

在中街上,武林和陈亮打了起来。这是清风街最有意思的一次打架,而煽风点火的就是我。

武林是一大早起来拾过粪后,又要磨黄豆做豆腐,喊叫黑娥给他帮个下手,黑娥蓬头垢面地坐在台阶上发蔫。武林说:“你,啊你,咋啦?”黑娥说:“我不舒服。”一口一口唾唾沫,唾沫把脚旁的捶布石都唾湿了。武林说:“你唾,唾这多的唾沫,沫,是有,啊有啦吗?”黑娥也不言语。武林就兴奋了,说:“爷!你可可,可能是有,啊有了!”武林一直想要个孩子,但黑娥几年内不开怀。武林就让黑娥再睡去,说豆腐他一个人做,他能做的。黑娥却说她口寡。武林便不再做豆腐了,满院里逮那只黄母鸡,要给黑娥杀了炖汤喝。黑娥骂武林是猪脑子,黄母鸡正下蛋哩,杀了拿骨殖去买化肥农药呀?!武林又问吃凉粉不,黑娥不吃。黑娥说:“我要吃苹果。”武林向黑娥要钱去买苹果,黑娥说你给过我钱啦?武林到屋角的墙缝掏出一只破袜子,取了里边私藏的两元钱去刘新生的果园里去买。刘新生却不在,而旁边陈星的园子里,陈星和翠翠在草庵子里亲嘴,被他撞见,陈星和翠翠不羞,他倒羞了,跑回街上,偏偏陈亮在他们店门口补鞋,他呸了一口。陈亮说:“你呸呸着干啥,我得得罪你你了?!”又呸了武林一口。武林能守住秘密,他说:“这,这,这下咱都拉平,平了。”还坐了下来歇脚。鞋店里坐了许多闲人,有我,还有白恩杰,刘柱子和供销社的张顺,我悄声说:“武林是慢结巴,陈亮是快结巴,让他们吵架不知是个啥状况?”我就递给了武林一根纸烟。武林吸了一会儿纸烟,把草帽挂在门闩上去了厕所。其实武林去厕所并不是要拉屎掏尿,他在藏他的两元钱。别在裤带上,不行,装在口袋里还不行,就藏在了鞋壳里。出来,见草帽上沾了一大片黑鞋油,问谁弄的,我指指陈亮,武林就冲着陈亮说:“你,啊你,把我的帽子,弄,弄,弄脏了?”陈亮说:“我没,我我弄你那草帽我还还舍不得鞋鞋油的,你那烂帽子烂烂烂帽子!”武林说:“你,你弄啊弄,弄了!”陈亮说:“我没没就没!”武林说:“你还,还,啊还嘴,嘴硬,硬哩,你一个外,外乡,乡人,还欺负本,本,啊本地人,咹!”陈亮说:“外乡人人咋咋啦,我我有暂住证证证的!我们还承包了果果林,我们吃吃了你的还是喝喝了你,你们的?!”武林说:“你,你碎·!小鸡给老,老鸡踏,踏蛋,蛋呀?!”陈亮没听懂这句话。武林就说:“我,啊我,日,日,日你,娘!”陈亮说:“我日你奶日日你娘娘日你老婆!”气得武林瞪了眼,手指着陈亮了半天,说:“一,啊一,一样,啊一样!”我们都看着他们吵,轮到谁吵了,就也张着嘴,跟着他的节奏,把他娘的,这结巴学不得,我们也都话说不连贯了。我说:“吵熊哩,该打的事吵熊哩?!”他们真的就打开了。陈亮动作快,先打了武林一拳,武林踢过去一脚,把鞋踢掉了,陈亮再把鞋踢出了一丈远。众人这才过来拉架,武林不服气,说:“我,啊我,就就是不,如他,他,会换气么!”突然想起鞋里有钱,跑去捡,鞋壳里的钱却不见了,哇哇地哭。

这当儿,夏风到了中街要买纸烟。夏风一来,我顺门就走,我不愿意见到他。说实话,可能是心虚,我恨夏风更有些怕夏风。我走到了竹青开的理发店里,让雇用的那个小伙给我理发。理发店的后门开着,后院子里栽着一丛芍药,那个小伙用小竹棍儿扶一根花茎,我让他给我理起发了他还不停地拿眼看芍药,说:“花开得艳不艳?”我说:“艳。”他又说:“花咋么就开得这般艳呢?”我说:“你好好理发,不许看花!”不许他看,我可以看,这花就是长得艳,花长得艳了吸引蜂蝶来授粉,那么花就是芍药的生殖器,它是把生殖器顶在头上的?那小伙说:“武林和陈亮打架啦?”我说:“嗯。”他说:“夏风一来就不打啦,他们也怕夏风?”我说:“谁怕谁啦?!”小伙给我剪头发,头发梢一剪我就觉得疼,他说:“这就怪了,谁剪头发都不疼,你剪头发疼?给你理个夏风那样的分头吧。”我说:“我要一边倒!”他再说:“活人就要活夏风哩,娶的白雪多漂亮,像一朵花似的。”我生了气,说:“你屁话这多!他娶了白雪咋?咋?!”他恨了我,把头发给我剪短了,我索性让剃了个光头,没有给他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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