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把萧无极一起抓走,是胡春宪巨大的错误。萧无极虽然习武时日很长,却从未认真过,老师也不是名师,只是村子里的一个从大城镇退下来的老镖头。萧无极并不被这个老镖头多么看重,但老镖头不知道的是,萧无极之所以表现平平,只是因为从未认真过而已。这次,他却前所未有的认真了起来。
距大之极也,策莫能改。
萧无极知道,以自己当时的能力,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看守的重重包围将自己的妹妹救出去的。他开始回忆老镖头教过他的每一招每一式,却没有急于习练,而是开始了长时间的沉思。很快,萧无极便进入了一种像悟道打坐一样的杳杳暝暝的状态。道人学道打坐,心中止存一念。萧无极的内心却化作了一整个世界,这个世界里有成千上万的人,他们昼夜不停的互相搏击,萧无极自己意识的主体则像一个观察者,不妨碍也无法妨碍他们,只能冷眼旁观。
这种奇妙的状态持续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来,萧无极一直坐在阴冷潮湿的破庙里,粒米未进,滴水未沾。他清醒过来时,竟完全没有饥渴的感觉,反而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斥着使不完的力气。
但萧无极不知道,胡春宪心急得很。
在他将萧芙蓉捉去的第一天,就急不可耐的安排车马,将萧芙蓉送去楚王宫了。
寿春。
这里是长江以南最繁华的大城,在普天之下,这座城池可以列为第五。但它独特的金粉气态令人天下士人着迷,所以即使楚国在很早的时候就自污为蛮夷,这里还是聚集了大量的青年俊彦。
一架富丽堂皇的云盖马车正从寿春城的南门徐徐入内,一路行来,左近围观的青年俊彦们惊叹不已。其时还是一个小少年的王秋水,便在人群之中。
天下皆以为王秋水的《洛神赋》是在咏叹想象中的仙子,却不知道其实他所写的人,是自己真实所见过的女子,王秋水不知道她是谁,所以才将这篇赋以“洛神”为名。那女子容貌绝美,如出水之芙蓉,清丽婉约,她的眼神又像那潺潺秋水,清澈干净,却隐藏着一丝苦闷。而经历多次大变,又离那位她笃信可以保护自己的兄长距离甚远,这个时候的萧芙蓉,比以前坚强了太多,所以她虽是倾国的美人,却没有一般美人身上的娇弱之态,眉宇之间,除了苦闷,更多的则是一种深沉的坚定。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看呆了?”一个中年男子在少年王秋水身后轻道。
王秋水依旧半张着嘴巴。
这中年男子看上去才过而立之年,但事实上他早已年逾不惑,不惑,是圣人对自己年龄段的描述,凡人常以此代指自己的年龄,实在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但这中年实实在在的到了不惑之年,自然也不会惑于美色。
他敲了敲王秋水的脑袋。
王秋水这才如梦方向,回过头来,悻悻然道:“师尊……我我我……”
那中年看着少年的样子,扑哧一笑,道:“看看就好,想想也行,以之作文,更是可以。但切莫真正入心。”
少年王秋水却故作老成:“情不之所起,一往而深。如此劫难,苦亦乐也。”
“但这样的人不适合当你的情劫,为师怕你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少年又道:“谁可作我的情劫,又岂是我自己能够左右的。”
中年喟然一叹:“也是。”
他挥了挥那飘飘然若流云的广袖:“徒儿,那女子虽然相貌绝美,你却不觉得她身上少了些什么吗?”
“少了什么?”
“支起她命运的那根柱子。”
少年怅惘良久:“现了。”
萧芙蓉永远不曾知道,那后来名动天下,甚至越自己老师宋名臣的少年,曾经心里满满的装下过她。
萧芙蓉被送进了楚王宫。
当时的楚王,已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文采名动当世的俊彦,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吸引到宋名臣这样的人来楚国做客卿。只是愈到后来,尤其是先王身死,他继位为楚王之后,就愈显得江郎才尽,再无年轻时候的才气与志气,开始纵情声色起来。
此时宋名臣之所以在寿春的街道上,而不是王宫里,就是因为感到这楚王已经烂泥扶不上墙,准备离开楚国了。
美酒在怀,楚王老眼迷离,色眯眯的看着那正端坐于殿中国色。
“美人儿,来寡人这里喝两口酒。”
回应楚王的是一个“呸”字。
楚王朗声大笑。
“呸的好,呸的妙!”
他亲自走下王座,试图扶起那令他心中火焰重新燃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