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尽管放心,为兄跟元朗都是明白人。真的觉风头不对,肯定果断抽身!”正愁得直嘬牙花子之际,耳畔却又响起柴荣浑厚的声音。
“大,大兄!”宁子明被吓了一跳,抬起头,苦着脸道,“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告诉你们我是谁了!此去辽阳,我自己都不知道能做些什么,该,该怎样……”
话才说了一半儿,柴荣迅摆手打断,“那我们两个当哥哥的更得跟着你了,免得你这小家伙一时冲动,自不量力!至于对我们两个隐瞒身份,嘿嘿,你以为你自己不说,我们两个就永远想不到郑子明就是宁子明么?好歹我们也都是将门子弟,武胜军中这半年来忽然出现了个擅长使飞斧的小宁将军,我们就一点消息都听不见?!”
他说话的语很慢,并且故意压低了声音,好像在谈论一件极为平常的小事儿般。然而,他眼睛里的目光,却亮得像刀锋一样,让少年人的心思根本无所遁形。
“那,那,那终究不一样!”宁子明被柴荣锐利的目光看得头皮虚,低下头,喃喃地坚持。“我,我若是及时找,找个借口,先走一步,大哥,大哥和二哥两个……”
柴荣又看了他一眼,再度笑着打断,“胡扯!已经做过的事情了,哪有那么多若是?你回头看看,看看你二哥。再仔细看看,看看他不远千里送回幽州那个人。你以为他是个因为心里有了顾忌,就会轻易放弃的人么?那你可真的看轻了他,也看轻了我和你自己!”
“二哥他……?”宁子明听得懵懵懂懂,依言回头,再度仔细打量正在告别中的赵匡胤和韩晶。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人极为相配。男的生得肩宽背阔,魁梧伟岸。女子也生得修身细腰,高挑大方。此际面对面往树荫下一站,就像两株并生了千年的乔木。令任何人都不忍心将他们生生拆开。
“你别光顾着羡慕人家,你仔细看看那韩晶。她会真的如她自己所说,只是个幽州木器商人家的女儿么?”柴荣的话语再度传来,隐隐带着几分点拨之意。“无论行走江湖,还是立身朝堂,学会观人,是第一要务。一个人再擅长掩饰,他的话能欺骗你,眼神却很难欺骗你,更甭提,言谈举止这些长期养成的东西。除非像你这样,曾经彻底忘记了前尘的,否则是曾经大富大贵,还是贩夫走卒,只要仔细看,用不了太大力气,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宁子明听得两眼直,远远地盯着韩晶的身影,喃喃问,“你,你是说韩,韩姐她出身于官宦人家?那,那他岂不是敌国重臣之女?那,那……”
忽然间一阵头皮紧,他本能地就想去找斧子。柴荣却快上前半步,揽住了他的肩膀,“她是她,她家人是她家人。她如果对咱们有恶意,咱们几个一进入辽国境内,恐怕就被人抓起来了。根本没机会走到这里!”
“噢!”宁子明红了脸,为自己的幼稚和鲁莽好生尴尬。
在他的先前的见识里头,幽州此刻既然是敌国之土,幽州官员及其子女,无论是契丹人还是汉人,就都是自己的生死寇仇。彼此之间只要有机会,必然先杀死对方以后快。然而,他现在却知道,自家的两位结义哥哥,想法跟自己都不一样。他们两个早就猜到了韩晶的出身,他们却仿佛此事根本无关紧要一般,既不追问,也不主动提起。
“幽州有两家姓韩的甚受辽国皇帝器重,一支为韩延徽及其后人, 另一个则是韩知古的子侄,俱是赫赫有名。你二哥既然连韩家的女儿都敢千里相送,又怎会在乎再多招惹你这个前朝皇子?”柴荣轻轻拍了拍他,然后松开手,笑容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自信。“当初,是咱们中原的皇帝主动割让了燕云,而不是燕云十六州百姓背叛的中原。所以,争气一些,咱们这代人就应该领大军北伐,从契丹人手里再把燕云十六州收回来,而不是把燕云百姓统统视作异族。”(注2)
“嗯!”宁子明如醍醐灌顶,后退半步,朝着柴荣郑重施礼,“多谢大哥!小弟我受教了!”
“你不必多礼。我也是比你虚长了十几岁,所以才能看得更清楚些!”柴荣笑着侧了下身,然后轻轻摆手,“真的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见识还未必如你呢。好了,别再瞎想了,一个篱笆三个桩。咱们兄弟既然已经把头磕在了地上,就没有让你自己独闯虎穴的道理。赶紧收拾一下坐骑 ,准备走了。咦?奇怪,韩小姐怎么又跟过来了?”
后一句话,他纯粹是自言自语。宁子明闻听,惊诧地转头,果然看见,先前还跟赵匡胤依依不舍告别的韩晶,居然牵着马走向了河滩。现自己成了众人目光的关注所在,她先是柔柔地一笑,然后大大方方地说道:“我也一起去!反正已经到了家门口了,早回几天晚回几天没多大区别!”
“嗯?”柴荣眉头轻皱,看了一眼脸色涨红的赵匡胤,再看看落落大方的韩晶,终是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过头,飞身上马。
“走啦!走啦!早回几天晚回几天没啥差别,回不回其实也没啥差别!赵公子,你们慢慢走啊。我们大伙先行一步了!”众人轰笑着跳上坐骑,抖动缰绳,从潞水河上的木桥疾驰而过。
身背后,暖暖的阳光洒满了整个河岸。
注1:幽州,位于现在的北京一带。此刻又名幽都,是辽国的陪都,军事重镇。
注2:韩延徽,辽国的开国功臣,深受耶律阿保机器重。他曾经逃回中原,却不被当时的权臣所容,最后又再度返回契丹。韩知古,辽国权臣,南枢密院的缔造人。其五个儿子,皆为辽国重臣。家族仅次与耶律与萧氏,为辽国第三豪门。